皎月高悬,宋小包提着灯笼来到内门弟子所住别院,只见柳枝摇曳,石桌上坐着个人。
牧远歌在那儿赏月,算是赏月吧,除了一轮圆月,天上也没见几颗星,他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他说完天狗后,又来了句:“要不你的叫玉兔吧。”
当时面瘫少年胥礼就愣了愣,垂下眼帘,那蒲扇般的睫毛就像假的似的,在白得不像话的面上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并没有反驳。
而牧远歌看着他那冰雪般的容颜,被他那毫无瑕疵的面皮吸引,视线落在他雪白的后颈处,淡色的几乎肉眼难觅的绒毛,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天生丽质就是不一样,他当时心想,这就像个干干净净的雪人冰雕,心下欢喜,抬手摸了摸胥礼光洁柔亮的额头……有温度的。
胥礼都呆了,但他呆滞的时候也看不太明显,忘了反驳。
他俩倒是和好了,可要录入剑谱的时候,这两荒唐的剑名传到剑堂长老,宗主,太上长老耳朵里,全都不乐意了。
顶级的材料,稀缺的天外陨星有属性的,从古至今就攒积了这么两颗,就弄出了这么两把传世佳作,铸剑师都引以为傲觉得可以瞑目了的得意之作,怎么能取这样玩笑的名字,不是胡闹么!
不得不说的是这两人都是宗门内给予厚望的练剑奇才,搞不好将来有人是宗主,有人是辅佐宗主的大才,将来名动天下的人物,这俩剑名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能由着他们乱来,可又不能让他们两个为此生嫌隙,更不能毁了这两柄绝世宝剑,本来牧远歌因为本命剑跟对手的撞了以后就很恼怒,这好不容易平息了万一又重炼怎么办,多少绝世宝剑苦于没有名主而积灰。
可愁坏了长老们。
当时的剑堂堂主宋元太上长老提出了个,在当时看来都觉得非常高明,后来一直被诟病乃至封锁消息耻于提及的解决办法——
“要不,就让他俩互相给对方的本命剑命名吧。”
不就是把剑么,牧远歌觉得他们太小题大做,但也实在没办法,以及他对面瘫少年的初印象实在太好了,也很好奇对方会给他的剑取什么名字。
难道还能有“天狗”好听?牧远歌很认真地想,他本体属火,剑外属火,烈日属火,天狗食日,再合适不过。
果然他没有看错对方,以及他俩的思路实在是太像了,彼此都对对方给自己本命剑取的上一个名字很不满,于是取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次比一次糟,成了剑堂里每日必备的笑话。
长老们觉得这样下去不好,本命剑是件严肃的事情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又是由这两人带头,以后指不定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名字都来了,于是就规定了时间,安排了录剑入册的主笔,让他们直接说一个,定了就定了。
胥礼道:“却灼。”
“好名字!”长老们眼睛一亮,不管怎么样先夸再说。
牧远歌撇了撇嘴,道:“月阙。”
胥礼清丽的眸子看过来,牧远歌加了句:“不是你那个缺,宫阙的阙。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觉得你的缺就挺好,只是有点直接,还是我取的好,特别朦胧美,就像你一样。”
少年胥礼还是张万年不化的面瘫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不俗。
“却灼也很不错。”却灼这个名字越想越不错,宋元太上长老露出赞许的神情,外灼内寒之剑,却灼方可剑长生。
“还是我的天狗好听。”牧远歌见主笔的人已经落笔了,还很惋惜。
“你真的不考虑叫玉兔么。如果你的叫玉兔,我的就叫天狗,真的!”
胥礼道:“也行,不过月阙更好。”
“他说也行!!”
“已经录入了,已经写好了,不能改了!!”主笔的慌的差点把墨打翻。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宋元太上长老头都要大了,但天才之所以是异于常人,他们的想法往往难以理解。
牧远歌撇了撇嘴,下面的话他打死也不会说,因为狗拿兔子,一口一只啊。
他是剑痴,起步较晚,而胥礼的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堪称一骑绝尘,实在很难超越,不过按照他那个说法,如果剑压了对方一头,也许自己就压不住对方了,所以……他转瞬就把那念头抛诸脑后。
最后,宋元太上长老福至心灵,又说了句让后来剑宗元老们内伤至极的话。
“都是同门师兄弟,同为天之骄子,又这般有默契,实属缘分罕见,今后相互珍惜,和和气气,切记不要手足相残呐。”
宋小包刚过去的时候,只听到一声轻笑,就放轻了脚步。
“你也还没睡呢?”牧远歌回过头,嘴里叼着根肉干嚼着。
白衣少年提着个灯笼从暗色的花丛中走出,牧远歌咋一眼看那稳重的步伐,还以为来的是少年时的胥礼,没来由一阵恍惚。
以前的以前他也是睡不着,没办法只能起来练剑,白日课堂上睡觉,可他的剑术却又是出类拔萃,于是渐渐的整个通铺的年轻弟子半夜练剑,又是惊动了长老,长老们感动不已,轮番守夜催着年轻弟子睡觉,甚至连住在别处的胥礼、步峣、阮慕安他们也半夜来找牧远歌,问其原因哭笑不得。
阮慕安是宗主那边的得跟宗主说一声,步峣就很爽快,你跟我回去住吧。
牧远歌去打扰了一晚上,先被宋元太上长老和颜悦色地敲打了一顿,后吃了一顿很正规的饭,听了很多客气不失礼貌的场面话,听步峣说了一晚上他们家的闲事。然后只能是胥礼了。
他刚去胥礼的独立小院的时候还很见外,那院子挺大布局好看,但房间就一间,方圆百丈就只住着胥礼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宋小包的包子圆脸一下子打消了牧远歌的所有遐思,道:“我想你还没睡,就过来接你。”
“是你老师叫你来的吧。”
宋小包想到胥礼的吩咐,点头道:“有空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去了以后可以直接睡下。周围很安静。”
“走吧。”牧远歌比他想得要爽快。
回去的时候,胥礼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给他准备的房间距离胥礼的卧房最远,而这里也有宋小包这样的闲杂人等在,牧远歌推门而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之前,心想他到底在避个什么嫌,本来就不存在嫌,何须避,反而让好心帮他的人为难,扭扭捏捏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只是睡过去后,他做了个梦,梦里有花花水声,是灌溪寨矮山上流动的溪水,他在池子里,是年轻时的他,旁边还有人,他揽着那人的肩,下巴搁在对方后颈,仿佛挂在那个人身上似的,甚至还低下头在对方……
牧远歌一下子惊醒了,外头天色大亮,他睡眼惺忪,已然忘了方才那个梦。
那晚,宋元太上长老也许久未眠,尤其是见了个人醉醺醺地被掌教扶回来,顿时气血上涌:“步峣!!!”
步峣都被吼习惯了,他平时不是这样,但想到死去的阮慕安,死去的那些人,还有活着的活得很好还带着人回来的胥礼,就很不畅快,道:“听说胥礼带人回来了,您知道吗?我觉得他做得很不对。”
“你就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但你又做不出什么对的事!难道都应该像你一样,你就满意了??”宋元太上长老桃李满天下,多少长生剑宗弟子长老都是他的学生,但他所有子孙后代里,就没几个成器的,难得出了个步峣,却总是欠了那么一口气。
明明都能做掌教了,偏偏要给徒弟当,也幸好徒弟确实不错,否则……
步峣也不敢太造次,端正站直,却还是歪歪斜斜,小声道:“他把阮枫置于何地,他应该好好待阮枫,为什么还要带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