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的几分酒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站直了身子,抱拳道:“金公高见,既然金公对在下坦诚相待,那晚生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恕晚生直言,我大明如今已经危在旦夕,以如今形势来看,亡国是免不了的了,天兵天将下凡也救不了我大明朝,若在下估计的不错,或许就是明年!”
“其实也没什么好惋惜的,正常的朝代兴衰罢了,自古以来,又哪有不灭的王朝?”
“想我大明崛起于华夏最低谷之元末,彼时汉地尽丧于鞑虏,亿兆汉人皆沦为亡国奴,就是五胡时期也未曾有如此凄惨。”
“而我大明太祖皇帝,出身贫贱,起于草莽,振臂一呼,天下汉人云集响应。”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改李唐之后汉人懦弱可欺之形象,首次成功地以南击北,打得蒙古鞑子远遁漠北,大涨我汉人志气。”
“不仅收复了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而使汉人失去了四百年之久的燕云十六州,还多次追亡逐北,之后又五征漠北,横扫草原,那时的华夏、那时的大明又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纵观历朝历代,即使往前数几千年直至上古三代,我大明也是得国最正的王朝,连起于草莽的刘邦所立之大汉亦有所不及,何也?”
“就因为出身布衣的我大明太祖皇帝从异族之手夺回了汉家江山!”
“之后我大明弃胡俗,正衣冠,恢复中原雅音,与民休息,发展生产,终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大涨,乃历代王朝之最。”
“然而如今我大明已经享国近三百载,各种积弊累积到今天已经是积重难返,非人力可以挽救。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完成了其历史使命,即使亡了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了。”
“晚生所说的这些犯忌讳的话也不知金公是否相信?若不信就当在下是酒后胡言乱语吧。”
金声苦笑道:“老夫如今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我大明朝国情在此,根子已经烂了,就是明天就轰然倒塌也不奇怪。”
“若正在陕西河南一带与李自成交战的孙督师此番得胜,那我大明或许还可以苟延残喘几年,若败,唉……”
李致远道:“晚生斗胆问金公一句,若是大明真的亡了,金公当如何?”
金声有些悲怆地说道:“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知道了我大明的处境又能如何,依旧无能为力,或许是与国共存亡吧。”
李致远摇头道:“金公此言差矣,您所谓的‘亡国’其实不过是大明朝亡了,其实‘国家’并没有亡。”
“我打个比方,就算是李自成胜了,当了皇帝,不过就是姓朱的皇帝变成了姓李的皇帝,这有区别吗?华夏亡了吗?”
“这依旧不过是一次改朝换代罢了,到时候士绅还是那些士绅,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和宋亡于蒙古是有本质区别的,那是亡于异族,即使某些汉奸再三鼓吹‘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夷狄之君永远不会和华夏之民一条心!”
“无论他表现的有多和我们一样,但是他自己心里永远会知道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甚至他会比我们更在乎夷夏之分,更敏感于华夷之辨。”
“他会防着你,他会限制你,他会严控思想,甚至于剃发易服以绝汉人之民族自信,他有退路,他总存在‘若中国可留便留之,若不可留则退回漠北’这样的心思。”
“其实可以换个说法,这是‘亡天下’,非一家一姓之亡,而是整个天下之亡。”
“正是因为金公您心里是很清楚这种差异的,所以您才会迷茫,才会踌躇。”
“我相信,若是我大明朝亡于异族鞑虏,那金公绝不会有片刻犹豫,必将揭竿而起,奋起抵抗,至死方休。”
“金公以为在下所说然否?”
金声仔细听完,最后慢慢笑了起来,道:“李知县真乃老夫之知音,将老夫心底所思却不自知的心思说了个明明白白。”
“不过,”金声话头一转,凝视着李致远道:“不过你刚才那一番话,是否意有所指?”
李致远暗道这个金声果然厉害,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真正所虑之事。
他直视金声目光,片刻之后,似乎是眼神交流了一番,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金声道:“原来李知县真正所虑乃是关外建奴,经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是颇以为然。”
“你的意思老夫已经明了,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就是豁出性命不要,爬也要爬到战场上去砍几个鞑子。”
远处传来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亥时了。
金声抱拳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夫也该告辞回府了。”
“今日能结识李知县,实在是老夫生平一大幸事,明日就不去送李知县了,就在此祝李知县此行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