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晋商和将官是皆大欢喜了,可这饥民无故变成了家丁,能欢喜得起来吗?”
佟正则笑道,
“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其实原来的那卫所军丁才叫一个苦,这开垦民田的家丁既不用负担军役,又没有朝廷徭役,只要老老实实地听将官的差遣就行了。”
“而且辽东那地方虽然冷,但是土地可是比咱们这儿肥沃多了,种子一撒就丰收,几乎都不用干甚么累活儿。”
佟正钊斜眼道,
“那既然当家丁那么好,爹和二叔咋一个劲儿地劝我不要去咧?”
佟正则“嘿嘿”地笑了两声,道,
“别的甚么都好,只有一点须得小心,就是这回让灾民们去开垦的那几处民田离女真部落比较近。”
“但是话说回来了,比起活活饿死在逃荒路上,或者得了瘟疫病死,能顺利去辽东种田不是轻松多了?”
佟正钊又问道,
“那辽东现在有哪几处民田需要灾民去开垦呢?”
佟正则掰着手指头回道,
“一共有四处。”
“一是辽东都司治所辽阳附近,那里有个辽阳东宁卫,听说东宁卫里的将官,一个人手下就有几百口家丁、上千亩良田。”
“二是沿着辽河的边墙地区,从三岔河起,至开原沿边,共长六百余里,据说开原附近的土地特别肥沃,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离海西女真特别近。”
“三是鸭绿江沿岸的夹江和马耳山,那里从嘉靖三年开始就有辽人耕种,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未开垦的荒田。”
“四是宽奠六堡……”
佟正钊失声打断道,
“你说四是哪儿?”
佟正则奇怪地看了佟正钊一眼,提高声量道,
“宽奠六堡啊!”
佟正则笑道,
“当年张学颜以右佥都御一职去辽东东部巡抚察边的时候,李成梁向他建议把过去已建的、边墙内之六堡移到边墙外,大体而言,就是移孤山堡于张其哈佃,移险山五堡于宽佃、长佃、双墩、长岭散。”
“当时李成梁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边墙外土地肥沃,又是军事要地,战时可守,和时可耕,如果六堡移建成功,咱们大明的统治势力就能直接延伸到女真部落的居住腹地。”
“且宽奠六堡地近朝鲜,可直接控制王兀堂、王杲这两个女真首领,使王兀堂不欲争,而王杲又不能争,使得从抚顺以北,到清河以南,皆遵我大明约束。”
“现在宽奠六堡早已建成,据称是我大明的‘新疆百里’,就连辽东各卫所的不少军工、军余逃到那里开荒耕种。”
“咱们要是送灾民去宽奠六堡开垦耕种,不但可以为咱们大明开边拓土,而且还可以以此遏制建州女真,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啊。”
佟正钊看着佟正则神采飞扬的脸,心下不觉恻然。
在万历初年因移建而能拓地辽东七百里,使得边疆军民坐收耕牧之利,人口共计六万四千余户的宽奠六堡,在万历三十四年,被李成梁以“此地孤悬难守”为由,将这百里的沃野良田尽送建州女真努尔哈齐。
而那些原本在宽奠六堡竭力垦种的居民,因不愿离开自己通过辛勤劳作而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家园,被李成梁的大军粗暴驱赶,以致死者狼籍。
佟正则又笑道,
“咱爹说了,要是二哥你真能进入秦王府办差,正好能抓住这个机会,把那些投奔秦王不成的灾民劝去长安县知县老爷的旧识那里,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佟正钊一时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佟正则的笑容道,
“三弟,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进秦王府啊?”
佟正则一愣,忙又笑道,
“不是二哥自己想进吗?”
佟正则顿了一顿,又嘻嘻笑道,
“其实过小年的时候,我见二哥一直追着二叔问藩王宗室的事就知道了。”
佟正钊点了点头,道,
“我若是能进秦王府,这县衙里的差事,爹就会带你去办了罢?”
佟正则还是笑嘻嘻的,
“二哥不进秦王府也没关系,咱爹在县衙里威风得很,给咱们安排两个空缺还安排不出来?二哥你也太小看咱爹了。”
佟正钊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道,
“三弟,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心肠太好,舍不得看人背井离乡,这劝诱灾民之事,我实在难以下手,爹要问起来,你就替我这么回罢。”
佟正则怔了一怔,道,
“二哥,我没有不愿看你出风头的意思……”
佟正钊抬起手,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佟正钊看着桌上的两碟面食,忽然有些感伤,
“我知道,三弟你在这件事上,其实并没有甚么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