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清晨,佟正钊没有出去跑步。
他在院子里洗漱完毕后踱到主屋,发现佟正则已经往桌上摆好了两碟早食,瞧见自己过来了,还笑眯眯地招呼道,
“二哥快来!今儿肯定不止你一人去见秦王,赶紧先往肚里填巴两口吃的,秦王府里规矩大得很,你一会儿去了,还不知道要排到甚么时候才能轮得上你呢。”
佟正钊一想也是,向佟正则道了谢后,顺势在桌边坐了下来。
佟正则指了指桌上的两碟面食,随口解释道,
“这一道是山西花卷,那一道是金银烙饼,都是爹今儿凌晨从衙门里带回来的,昨儿晚上官老爷们吃席吃剩下的,都是碰都没碰过一筷子的好东西,我放笼上蒸了一蒸就端过来了。”
佟正钊拿起筷子道,
“咱爹呢?”
佟正则夹了一个花卷,咬了一口后回道,
“天蒙蒙亮就又出去了,这两天爹实在是忙,为了赈灾盖书院的事儿,连铺盖都要搬到衙门里去了。”
佟正钊点了点头,也用筷箸夹了枚花卷,他虽吃不惯剩菜,但想到这是佟秉元连夜为两个儿子带回来的,心下便不觉一暖。
他虽不齿这些乡村胥吏的所作所为,但对于旁人的好意,绅士如佟正钊始终不好意思去强硬回绝。
归根到底,佟正钊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恶狠狠地为生存奔波才能维持相对高质量生活的市井人。
不料这一吃之下,却令佟正钊大为惊叹。
这山西花卷的卷子皮是用绝精的面粉反复筛过,醒成团儿揉匀擀平,再将豆腐丁细细研磨捣碎,和着香油、精盐、葱花搅拌作馅,填进面皮里,卷折五遍,用筷子压得每个头尾翘起,是而虽然是隔夜回笼再蒸的面点,但现下一咬破皮子,仍能溢出满口的葱油豆腐的清香。
佟正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花卷,又搛了一小块金银烙饼,只觉这烙饼油香而不腻,蛋嫩滑而不散,其中种种精心巧思之处,虽不足为佟正钊这个现代人品出,但这两碟面食的每一件用料似乎都使费非常。
佟正钊吃完烙饼,便把筷子往碟边一搁,道,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
佟正钊摆摆手道,
“我今儿没锻炼,要再吃这么多面食,容易发胖。”
佟正则啃着花卷笑道,
“二哥,你哪儿胖了?我和爹都觉着你瘦得很。”
“再说了,那真胖的人靠节食也瘦不下来,仁宗爷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成祖爷为了让他减肥,把东宫的膳食分例都给减了,一直减到仁宗爷吃不饱饭也没见仁宗爷最后瘦下来了啊。”
佟正钊低头喝了口水,道,
“我就是觉着破费,乡里现在正闹着饥呢,这面点这么好吃,合该给流民去吃才对啊。”
佟正则笑道,
“咱们觉着破费,官老爷们还嫌不足呢!你道这两道面食是谁做的?”
佟正钊奇道,
“谁做的?”
佟正则得意一笑,道,
“是一个晋商的厨子做的,这晋商是长安县知县老爷的家乡旧识,他昨儿才被长安县的知县老爷请来,连厨子都是自带的呢。”
佟正钊当然知道这是为了筹办书院的事儿,闻言却仍不由感叹晋商的豪奢,
“为了这么点儿生意,连吃顿便饭都要特意从老家带厨子来,怪不得都说晋商会做人呢。”
佟正则嘻嘻笑道,
“晋商是会做人,可长安县知县老爷的旧交特意往咱们这儿兴师动众地跑一趟,可不仅是为了盖书院用的那点儿木头啊。”
佟正钊问道,
“不为了书院,那还能是为了甚么呢?”
佟正则笑了一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
“为了那些逃荒的流民啊。”
佟正钊一怔,忙追问道,
“流民一穷二白,晋商从他们身上能捞到甚么好处呢?”
佟正则笑了笑,道,
“皇帝现在不是要在九边区划屯政吗?晋商在辽东有生意,辽东的那群将官、豪右、镇守太监正变着法儿地想把军政屯田变为私田或民田。”
“这屯田变‘民田’还能怎么变呢?只能让自己手下的家丁、帮丁去占田开垦。”
“辽东那些将官的家丁、帮丁是怎么来的咱们也知道,要么是原来的卫所军丁,要么是原来在卫所帮贴军役的余丁。”
“近几年辽东战事不断,将官们手下的家丁消耗得也快,这会儿朝廷要整理屯政了,一时也腾不开人手再去占田开垦。”
“于是这晋商就想了,若是能把现下北边的灾民送去辽东,不但饥民有了安置,辽东的将官们也多了帮手,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所以啊,这位晋商现在特意过来,就是要咱们这儿两个县的知县老爷通融通融,反正这以工代赈的实际赈粮也有限,还不如呼吁灾民们都去辽东呢。”
佟正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