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堂屋内。
佟秉元对着薛文贞方才摆出的那一桌热菜直叹气,
“人家姑娘大老远地送吃的来,钊小子却一口没吃,这是没瞧上啊。”
佟秉清笑着安慰道,
“我何尝不知?方才我打趣他‘护媳妇’时,他先是一口认了下来,尔后赶忙央着我放人。”
“要是真瞧上了,先让我卸了那薛文质的枷不是更好?只要薛文质不出来,人家姑娘为了兄弟性命,这大节下的怕不得日日来寻他相救?”
“再说这大过年的,官衙放衙,要从正月初一开始一直放到元宵节后,官老爷们从正月十一开始还有十天旬假,这是从成祖爷那会儿就定下来的成制。”
“这时候衙门里一人没有,大家都回家过年,人家姑娘多来走动走动,走个十几二十天的,说不定就成了呢?”
佟秉元再叹道,
“算了,算了,我这回算是知道了,这一男一女要是吃不到一块去,旁人再勉强他们往一个盘里夹菜也没用。”
他顿了一顿,又道,
“倒是白费了二弟的一片好心。”
佟秉清笑眯眯地回道,
“没事儿,没事儿,不是我说,你家钊小子啊,是吃米稀白粥配香油拌疙瘩丝的胃口,硬塞给他大鱼大肉的他也消化不了。”
佟正则这时开口道,
“我倒挺喜欢薛姑娘做的这一桌吃的,只是我觉得疑惑,即便南兵在辽东受北兵排挤,可是如今辽东形势每况愈下,只要有仗可打,南兵不怕不能出头。”
“再者,今年陕西明明是个荒年,听说附近几个县里不是在闹流民就是在闹贼,薛姑娘和她兄弟却跑得这样急,难道南兵在辽东的处境就这样糟糕吗?”
佟秉清笑了一笑,转而却回道,
“我听说李成梁为保得李氏的满门荣华,把朝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能在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人结交了个遍。”
“据说他在辽东疯狂敛财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维持在朝中打点上下里外的那份财力,三侄儿你猜猜,倘或今儿正巧有个大官去辽东,李成梁会为此人摆出怎样的一桌席呢?”
佟正则笑道,
“哟,这我可不知道了,依我说就是‘山珍海味’四字,爹和二叔见多识广,定然知道现在官老爷们开席都时兴吃些甚么。”
佟秉元笑着拿过桌上那碗红肉煮馍,用筷子一挑汤面,慢慢悠悠地回道,
“这我是知道一些,现在凉碟儿时兴的是南边的糟卤作法,一般吃的是——金华竹叶腿、宁波瓦楞明蚶、辽东熏鹿脯、四川叙府糟蛋、兴化醉蛏鼻、东台醉泥螺、阳澄湖醉蟹、高邮双黄鸭蛋、界首茶干拌荠菜,还有凉拌枸杞头……”
只见他说到一半,自己先低下头去,把筷箸上挑起的汤面“嘶溜”一声吸进嘴里。
佟正则听得食指大动,一面赶紧往口中扔了几粒花生米,一面又问道,
“荒年还这样吃,那得费多少银子?”
佟秉清笑道,
“银子算甚么?官老爷们吃饭图的是一个高雅,那热菜啊,可比一般的凉碟儿还要讲究呢。”
佟正则把嘴里的花生米嚼得嘎嘣乱响,
“热菜能怎么吃?”
佟秉清笑着回道,
“热菜的规矩可是多,一般吃的是——蟹白烧乌青菜、鸭肝泥酿怀山药、鲫鱼脑烩豆腐、烩青腿子口蘑,还有烧鹅掌……”
“要吃甲鱼,只能用裙边;鮕花鱼绝不用整条的,只能取两块嘴后腮边眼下蒜瓣肉;车虫敖只取两块瑶柱;炒芙蓉鸡片塞牙;用辽东活捕来的飞龙剁泥再加鸽蛋清;烧烤不能用乳猪,只能用果子狸;头菜不得用翅唇参燕,只能是清炖杨妃乳……”
佟正则瞪大了眼睛问道,
“二叔,‘清炖杨妃乳’是甚么?”
佟秉清哈哈一笑,道,
“是江阴运来的河豚,这道菜必得配一道用三片叶子的嫩莴苣做成的素炒凤尾,或是一道素净的素炒蒌蒿薹,连起来便是‘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官老爷们平时就最爱这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