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木门。
随着嘎吱一声响,木门艰涩地打开了一个缝隙。
屋内有人影一晃而过,吓得皇帝心里一咯噔。
“如月,是我。”他说。
歌声又起,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皇帝心一横,彻底推开了木门。抬脚进屋,只闻到一股子灰尘的味道,让他鼻子发酸,说不出是被呛的,还是心里难过。
顺着记忆中模糊的路线,他在殿内慢慢走着。
越靠近寝殿,歌声越清晰。
他加快了脚步,最终停在一扇珠帘前。
珠帘那边,是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身上只穿了素纱中衣,随意披着一件素纱长衫,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后,长长得垂在地上。
她拿着一把木梳,轻轻梳着一缕头发,轻轻哼着一首歌。
面前的窗户开着,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铜镜旁放着一朵早已干枯的三色堇。
“如月,你还在怨我。”皇帝轻声开口。
他感到喉咙一阵发紧,胸口的钝痛令他几欲窒息。
女子继续哼着歌,仔细梳着自己的头发,完全没有理他。
“他已经回来很久了,我想你肯定已经见过他了。”皇帝站在那里,继续自说自话。
“他受了太多苦,我舍不得他再在边关受苦。”
“我亏欠你们太多太多,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偿还。”
“其实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哪怕只有一分一毫,我都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企图利用回忆来打动眼前人。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女子哼着歌,没有丝毫的停顿,也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情绪起伏。
她根本就没有在听。
皇帝苦笑着,想要伸手拨开珠帘。
然而就在触碰到珠帘的一瞬间,他的手仿佛是碰到了蜂刺一般,颤抖了一下,手指蜷缩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面地说一句对不起。
他是皇帝,就算是错了,也永远有人替他背锅,所以他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以至于如今,他在心里演习了无数遍,临到头了却还是说不出,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你是我的皇贵妃,这一生你都是我的。”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铜镜前的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终于,女子停下了梳头的手,也不再哼歌,她双手抓着梳子,交叠在大腿上,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皇帝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心里有些小激动。
然而不论他再说什么,女子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毕竟是皇帝,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说自话,到底是丢脸极了。哪怕没有旁人在,也足够让一个皇帝独自恼羞成怒。
“琮皇贵妃,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眯起眼睛,语气里的不耐已经原形毕露。
回答他的依旧是良久的沉默。
皇帝气急,终究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的袖子甩到了珠帘上,琉璃珠子互相碰撞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珠帘又恢复了平静,整个琼琚宫再次陷入了宁静。
女子又哼起歌来,抬手继续梳着头发。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滴在腿上,晕开了一点红色的痕迹。梳子梳过的头发,此时也泛着妖冶的红,看起来诡异非常。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宫婢眠儿走进来,打起珠帘,把食盒放在桌上。
“娘娘,用饭吧,今日有肉汤呢。”眠儿轻声呼唤。
然而女子依旧是哼着歌,梳着头发,目光不知是看着爬山虎,还是铜镜,还是干枯的三色堇。
眠儿走过去,绕到女子侧面,发出惊呼声。
“娘娘!您这是怎么弄的!天啊!”眠儿赶忙打断了女子梳头的动作,抓着她的手,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女子的右手掌心是一排均匀的小洞,洞里不住地冒出殷红的血珠,然而她却恍若未觉,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发呆。
“娘娘,娘娘您千万别动,奴婢去给您找药来。”眠儿赶忙起身,千叮咛万嘱咐。
就在她刚打起珠帘时,女子嘴唇微动,说出一句话来。
“他来了。”
“啊?”眠儿没听清,疑惑地回头。
方才耳边全是珠帘碰撞的声音,女子的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
“娘娘,奴婢去去就回,您千万别碰伤口。”眠儿等了片刻也不见女子再说话,只好再叮嘱一遍,转身离开了此处。
“他来了。”女子盯着手掌发呆许久,终于又轻轻吐出三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