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儿最喜欢的就是这窗户开得够大位置极佳,里外双层的窗扇,外面是木窗,里层则是厚实的白色重纱,密实还透光。夏天的时候,支开外窗可以遮阳,冬天或是风大的时候则是又保暖又安全。窗前是一张原木色的矮脚胡榻床,上置一方矮几,两个蒲团。
“这就是娘亲每日读经之余遥望徐村的地方了。”书儿一面看,一面心中感叹。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甚清楚,明儿大亮了有多少看不到。真是个孩子性子。快过来坐下。”慧娘招呼她到蒲团上坐好,帮她把钗环一样一样地卸下来,用木梳把女儿的一头黑缎子一样的头发梳得更加柔顺,然后松松地编成一条鹅卵粗的长辫子垂在脑后。就像在家里时候一样,两个人一边准备就寝,一边说着家常。
慧娘看着烛光中春天的桃花一样娇嫩美丽的女儿,心中涌起无限的满足和骄傲之感。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庵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有希望,有盼头。她可以看着女儿出嫁,儿子娶亲,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甚至功成名就。她觉得这辈子也过得去了。
书儿看着娘亲面带微笑的对着自己,心知娘亲欢喜看到自己,故意问道:“娘亲在笑什么?”
“书儿的终身大事有了结果,娘亲在替书儿开心啊。快,跟娘亲说说那天的情形吧。”慧娘的微笑带上了一点促狭。
“嘻嘻嘻……娘亲,我都不记得了呢。”书儿一只手遮这半边脸,嘻嘻地笑着。
“小鬼头,这么大了还和娘亲还淘气。”慧娘把书儿的手给她拿开,翻过来轻轻地打了一下道:“就知道傻笑,还不快从实招来。”
书儿想到相亲的时候,那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把金簪插到自己头上的情景,既是害羞,更是欢喜。自己十岁以后除了爹爹和臻儿,从不曾有男子那般的靠近自己。她当时羞得不敢抬头,只记得那只拿着簪子缓缓接近的手,有一种奇异的气息混在清新的皂角味儿里,非花非草非木,说不出的好闻,让人心旌微动。她只记得自己傻傻的想着:“他的手和爹爹臻儿的都不一样呢。”
慧娘见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好的了,心里更想知道了:“那就捡你记得的说好了。真是急死为娘了。”
书儿定了定神,方红着脸低着头小声道:“那边除了他还有他的父母大人,我们这边是太爷爷和二婶子。本来是请了太太的,可是她那天身体不适,就请二婶子代劳了。”
“这些那天你太爷爷都遣人来和我说了。说说娘不知道的。说说那个他吧。和娘亲有什么害羞的,这孩子。”慧娘想知道的是女儿心里是否喜欢。
“娘亲。”书儿本不是那忸怩作态的女孩,想到娘亲一个在山里,担心自己和弟弟,定是心里不安的。自己说得越多越细致,娘亲越是开心。于是她索性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和慧娘一一道来:“他坐在那里端端正正,清清爽爽的……穿着干干净净的青色儒服。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双方的长辈谈得很投缘。没多久,他就…他就把簪子给我插在头上了。”饶是书儿落落大方,说到插簪子的时候还是红了脸。
“好,好孩子。”慧娘见她连脖子都红了,心中好笑,促狭地又问:“你还没说那他到底是长得个什么样子呢?可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娘亲,这个…这个真的不记得了。”整个过程,书儿只是在最初介绍的时候,看过他一眼,如今真的想不起来他具体的五官模样了。她就是觉得他顺眼,好看,干净。再说对方也还是未及弱冠啊,谁知道三年后会长成什么样呢。总不会是变得大腹便便或是成了络腮胡子吧。想到此处,书儿自己也禁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脸,暗骂自己真是又傻又不知羞。
慧娘看见书儿的样子,揣摩女儿的心思,面上露出了慈爱的微笑。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初见徐谨时心动的美好。奇怪的是,她此刻似乎完全没有了为徐谨伤感的心思,她把那份美好和眼前的书儿重合起来,心满满的都是为女儿高兴:“不记得就是好看了。要是个丑八怪把你吓着了,你又怎么会忘记了呢?”
“什么都瞒不过娘亲啊。”书儿也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安心。
娘俩个有着说不完的心里话,道不尽的新鲜事儿。书儿又细细地说了新来的文嬷嬷,小丫鬟们,还有徐会一家子。说了文嬷嬷教她如何用人如何管家。有些话即使下午说过了,慧娘也还是想再听一遍。她越听心中越觉欣慰,连声道好:“好孩子,好好敬着那文嬷嬷。你二婶子当初就是她带出来的。有她帮你教你,将来你出门了娘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时辰过得飞快,说着笑着夜便深了。两个人同塌而眠,又说了会子话,书儿终抵不住困,沉沉睡去。
慧娘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又不敢多翻身,怕打扰书儿睡眠。她在脑中满满的都是白天臻儿和书儿的声音和样子。想到两个孩子小大人一样,努力学习着克服自己的不安和心伤,试图安慰娘亲,尽量把快乐坚强的一面展现给她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轻轻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书儿。今夜阴天无月,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慧娘就静静地听着女儿在身边深长均匀的呼吸声,心中s安定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