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雨生半夜醒来,全家欣喜若狂,他却无暇顾及,只是着人深夜采买,还不说原委。倒是主动握紧端端的手,轻轻安慰道:“我在!”
端端一时六神回体,含泪相拥。
雨生急颠颠沐浴更衣,屏退众人,拎酒上山。
一家人不明就里,全道他是疯了,远远派人跟着。唯有端端,此刻却深信不疑于他。
王雨生天明即出城门,出门之后即刻策马狂奔,直接把护院等人甩脱。疯魔之症,骇杀众人。
他一气奔至望云顶,手脚并用爬上山,一身都被山中野草割出无数细碎伤口,历经迷路,狂躁,气郁等等,终于上到望云顶。
最后找到一棵特别大的桑树,好在那棵桑树,长于悬石之上,分外打眼。
果真树下有两个下棋的人,一个穿着青色长袍,一个穿着褚色长袍。王雨生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磋磨打皱的衣衫,正了正神色,走上前去。
二人下得有几分意兴阑珊,打南边坐着的青袍老者早早抬头望见了他,此人慈眉善目,虽眉宇间有讶异之色,但并未言语道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
王雨生赶紧上前,放好酒杯,倒入美酒。这是入春的第一道杏花酒,淳咧甘香,是进贡的极品,王雨生背上来好些。
坐在北边的人背对着王雨生,并未察觉异样,他喝了一杯之后,朗声大笑:“好酒!老头你今日倒是舍得!”
青袍道人笑道:“那你多喝一点!”
“好好!你这个童子也甚是乖觉,比上一个来得殷勤!”褚色长袍老人并未转身,只是自顾自说道。
青袍老人笑了:“那是那是,我也来喝一盅!”两个人下棋兴趣重新被点燃,就再也没有注意到王雨生,他们只管咪酒吃肉,并不理会这些酒肉是谁人伺候的。
王雨生为他们斟了很多次酒,他心里想,敬一次酒就是近一分人情,待会好见机行事。这还真的是王雨生平生第一次,伺候他人比伺候皇帝老子还殷勤。
直到酒肉喝光。褚袍老人摸摸胡子,回头想夸赞一下身后的这位童子,却猛地看见的是王雨生,他失言惊讶道:“这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人”字被他念得极重,仿佛吃惊不小。
王雨生什么都不说,眼角渗泪,扑通跪倒,依星离吩咐,只管向他们磕头作揖。
青袍老人说:“刚才我们都吃了他的酒肉,怎么可以不顾情面呢?”
“哪个不懂规矩的教唆了他来!”褚袍老人语气极重,毫无情面的样子。
“看他容貌,倒是岁月可期,必定不是为了自身得益。只是隐约可窥他家的孩童极具慧根,必定早夭,此人定是为子嗣而来!”
“可是他儿子的寿命在文书上早已经写好了呀!”褚袍老人硬是刻板一些。
“那么请让我看一眼文书吧。”
棋盘上应声而现一本文书,醒目地写着王永恪:三年!王雨生瞄到一眼,差点站立不稳,晕厥过去。
只见青衣老人折下一枝桑枝,说道:“这个三字没有写好,我来描一描!”
他迅速地在“三”前面添了一笔,变成了“一三”,做罢还孩童般狡黠地嘿嘿笑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褚袍老人口中言道:“你这个老坏蛋!”作势伸手要拦。
旁人看来,青衣老人手下也只能帮到这儿了,而褚袍老人的作势一拦也只是装装样子,就这样由着他改了一笔。老神仙毕竟是老神仙,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总还得做做样子给天看咯。
但这边王雨生却是关心则乱,真的急了,就他这个一本正经的劲儿,眼见褚袍老人决计不肯,顿时忘了星离对他的叮嘱,伸手拦腰就把褚袍老人抱住,想要拦下他来,声泪俱下:“求老人家救救我家小儿!”
这一抱,老人手中的空酒杯就晃了晃,一小滴酒滴了下来。
青袍老人来不及阻止,看了一眼名簿,无声地哎了一句。只见那滴酒迅速染了青色的桑汁,晕做一团。
褚袍老人哼了一声,显得比青袍老者更生气,暗暗心头怨道:坏事的东西。
就和青衣老人同时背转身去。
天空一声雷霆,二人化作一缕轻烟,倏忽不见。
王雨生目睹这一幕,只知星离果不欺己,得遇仙人,孩子必是有救了。只是最后老仙人无语离去,让他看不懂,心中满怀不安,下得山来。
回到家,孩子依旧病着,雨生不由得浑身冷汗,只有虚言宽慰端端,孩子不日便好。满怀期待的端端见他一身狼狈,两手空空,并无半句言语交待,一时只当自己错信于他,只有嘤嘤哀泣。
雨生讪讪,迅速退回书房,他想去问问星离,能否查知事情妥否。
星离第一句话就是:“你全是按我说的做的嘛?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多做一件事?”
王雨生说:“是啊!斟酒,夹肉,磕头!”
“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星离追问。
“我记得,那褚袍老人有几分难说话,青袍老人改都改好了,他却要去抢回去……我就……”
“你就如何了?”星离一慌,一颗眼泪滚了下来。“你如何了?”
王雨生慌了,“我就死死抱住他,哭求他放过!”
哎呀!星离身子一震,泪水彻底蒙了眼睛。
“怎么了?哪里出错了?恪儿会怎样?”
“你可知道?”星离双唇颤抖,那个样子把雨生吓坏了。
那坐在北边的人是北斗星君,那个南边的人是南斗星君,南斗星主管人的寿命,北斗星主管人的死亡。
人一旦落地,就是从南走到北,这都是早就定好了的。既然出生,南斗星君的事情便了了。那一旦有意外,就只有求北斗星君了。而这位上仙被人求告的时候太多,已经极少同意他人请托了。
这次南斗星君帮衬你,是因为你一出现,南斗星君就看出了你脱胎的时候是文曲星,日后终归会在天上见面,这才会心生恻隐,有意帮你一把。
殊料你拦腰一抱。那滴酒自是把名簿给染了,那一染,真的就看不清了。
“天意本不可违背,人家本想帮你插科打诨混过去,你却横生枝节,让人看出你是受人点化而来,既是受人点化,日后难免让星君被人抓住渎职的把柄,让二位仙人难做,故而……”
“故而如何?”
“恪儿只有……”
话音未落,厢房那边传来痛哭之声,声声凄切。星离掩面,王雨生跌坐在地,半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栽在当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