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嗤嗤地笑了,它蜕去了人类的外皮之后,现出了拼凑而成的身体,年老的、年幼的,各种不同的形貌以完全不协调的方式合在一起,连发声都带着难以分辨的混响,令人作呕。
无魂尸失去心魂后,必须以其他生魂为食,来补充自身的空缺。然而他人的魂魄终究无法代替自己失去的部分,也无法尽数消化融合,久而久之,它们的力量不断聚集、不断膨胀,同时能量损耗也不断扩大,进食也会更加频繁。
这每一个声音、每一块形状背后,都是一个被活活夺取魂魄的生命。
“就凭你们两个嫩牙子,还想拦住我?”它用看待食物的眼光看着这两个年轻人。
青池觉得自己正在被一股冰冷的怒意由内而外地冻结。她横眉问道,“就是你,嫁祸于我?难道……是因为我要通报那个魂煞?”
“哈哈,区区口粮,问题还真多!”怪物舔舐着歪斜的嘴唇。“那魂煞原本是个可以为我遮掩形迹的幌子,我怎么会让你多嘴?当然我也用不着自己出手。那边的傻瓜,随便说几句,就赶着去了,哈哈。”
“大胆妖孽!”阿棠终于意识到老菜头已经彻底消失了,而且自己被妖怪当了枪使,险些伤及无辜。“你何时替换了老菜头?”
“哈哈哈……小少爷啊。”魂煞变了声音,有一瞬间仿佛真的是那个木讷干瘪的老人,连语气都惟妙惟肖。“你们何曾注意过老身呢?上个月我母亲病重,但为了不耽误祭典,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魂煞挥舞着手中那张被反复摩挲的信件残片。这根本不是一封新信,而是一个卑微的期待,最终被庞大森严的祭庙系统碾压成了无声的苦痛。那信函的外封已经被魂煞的利爪撕碎了,任阿棠如何回忆,都记不起那个侍奉他们多年的老菜头的真名为何。
“最后一个能够辨认我、呼唤我的人,都不在了。”那老人的声音在魂煞的黑雾中翻滚。“哪里轮到你来假惺惺地为我伸张正义!”
“阿棠,别分心!”
与魂煞对峙的女孩弥漫着一种骇人的冰冷。她话音未落,那怪物便伸爪向她攻来。
青池微一倾身躲过,步法却无法荡开太远。“喂,这种怪物,要怎么对付?”
脸色青红交接少年终于回神,快速捏起了法式,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我只能暂时将他拘在这里。但是寻常攻击对它是不管用的!这种……食了多人的无魂尸,至少要清净灵气才能净灭。”
青池边听边调整着动作,堪堪避过了第二次攻击。魂怪比她身形几乎高大一倍,看似动作笨拙,却又十分柔韧,难以预测,连带周身恶气都有不小的杀伤力。青池手中的树枝在几番格挡之后,竟然就枯萎了。
她并未主修过格斗,此刻已完全是依靠身体的本能在躲避伤害。一股无名的恼怒冲上了脑——不是因为她战胜不了对手,而是自己仿佛面对一个堤坝,使不出力,也没有方向。
她仿佛又回到梦中那个无穷无尽的走廊,怪物在她四周横行,而她只能一味地奔逃。
无数影子掠过她的脑海。人类的身体太弱小了,一切“原本”不应是这样。
*
思绪挣扎之中,青池的动作慢了。但片刻的疏忽便是灾难。旋即背后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阿棠同时惊呼出声。
青池紧忙抽开身体,疼痛像低温的火焰燎过,伤口似乎不浅。只是那种冰冷的怒意漫了上来,连疼痛都显得麻木。
躲避是没有尽头的,而且她的体力会先被耗尽。那令人作呕的怪物仿佛拥有着不少刁钻的技能,或许正是从吞噬的灵魂中习得。她仿佛在和数十人相对抗,却难以摸清对方的行动逻辑。总之她失算了,这无魂尸比前夜坟地的魂煞更加难以应付。
这无魂尸的状态介于生灵和亡灵之间,不是单单用送葬仪式就能够解决的。
疼痛和伤口令她的体力加速流失。她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了,也顾不得更多。“八方之风。”她低声唤道,“显示你们的轨迹!”
屋内煞气浓郁,但此刻她的眼前好像突然开阔了。这一次不仅有闪光的轨迹,还能见到魂尸身上,仿佛也流转着细小的绿光,在他体内流淌摇曳着。
她来不及思考,也把某人的警告放在一边,指间快速捏了一个风团,对准其中一道轨迹,向无魂尸发射而去。
那风团如常旋转、呼啸着,没入了无魂尸的七拼八凑的躯体。
怪物似乎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青池预料中的爆破并没有发生,反倒是那怪物的气焰更盛了,煞气更胜之前。
“哈哈,多谢多谢。”怪物深吸一口气,“想不到还有这种送上门的精气,是想求我饶你一命吗?”
青池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她未曾料到是这种结果,不过归根结底,她根本也不了解这个风团爆破的原理。
如同她根本不了解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