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笙本来很心不在焉,打了这一上午的牌,就把身上十几块钱全部输了过去。她只好刹车,推说自己有点头昏,请了天青来接替她,自己就站到李太太身后,给李太看牌。又摸了几盘,李太太口袋里的钞票,也是只出不进,她再一看钟,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点钟了。苏太太料想大家都饿了,先叫厨娘上了几盘西点。李太吃了一块蛋糕,准备告辞回去。苏太太道:“难道你们输了钱,就要走吗?”李太太笑道:“没听见说赢了人家的钱还不让人家走的。”苏太太道:“算下来,我今天只能算是没有输,就是赢,也赢得不多,一大部分都进了杜太太口袋。我还想着,下午我们联手把钱再赢过来呢。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在我这里吃饭好了。”李太太道:“我这个侄女,待一会就要回山上去呢。”香笙道:“是的。一来我不擅长打牌,二来我确实有点发昏。苏太太,实在对不住,让您扫兴了。”苏太太笑道:“快别这么说。你要是有事,我也不好强留你的。本来打打小牌,就是消遣,算不上什么正经事。”说着,就同李太太一道走到大门口来。
李太太正要走时,心里面对于凤先,很放心不下,本来有几句话想要同苏太太叮嘱,不料苏太太先开口道:“蔡先生那边,我会去交涉,所以李太你大可放心。过几天,我到贵处接人,什么也不需要带,我领他到那边现买。”李太太听那话,心里是老大不情愿,可是嘴上说不出来,只说:“给你添麻烦了。”又客套了几句,便同香笙走了出来。
快走到家时,香笙问道:“方才苏太说要接人,接什么人?”李太太不悦,道:“你没有听见她说,要同先生交涉吗?”香笙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倒好像我们要把善嫁给她家里似的。”李太太道:“还不是昨天她来同我说,要接善儿到赣县玩几天,见世面!把我也说得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就答应她了。”香笙道:“那不是好事吗?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南安府呢!”李太太道:“什么好事?难道去一趟赣县,就能长见识?那小孩子还读书做什么?再说,谁知道她苏太太安的什么心?你呀,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够放心自家孩子跟着别人出远门呢?”香笙道:“日后我有了孩子,我是一定要他各处去走,去见世面的。我相信,玉凰和我也是一样想法。我自己在这一方面,就吃了亏。”李太太也没有做声。
霜儿远远望见太太走过来,便迎了上去,先询问在外边有没有用过饭。李太太道:“在外边吃了一点,我是不打紧,香笙她是双身子,还是得叫陈妈备一客饭,我们到膳房去用。”说着,又问了老爷的情况。霜儿道:“老爷早早得用了午饭,同罗少爷出去了。”李太太笑道:“真是难得,沾了人家罗少爷的光,在家里还呆了几个钟头,平常是在家一刻也待不住的人,真是难得。”她一连说了两个难得,脸上又是挡不住的喜形于色。香笙道:“这好办,我把玉凰留在这里,给姑父当个跟班好了。”李太太道:“那我可不敢。”不一会儿,灶房把菜端了上来,分别是三杯童鸡,香菇栗子,三鲜菜心,一样醋溜黄瓜,一碟子枣泥酥饼。香笙对于那三样菜,只不过用筷子蜻蜓点水般地过了一遍,那道醋溜黄瓜,却是不停夹到嘴里。李太太尝了一块,觉得酸得很,正有意让霜儿传话给厨娘,说下次不要把醋放过头了,念头一转,话却没有说,只是望了香笙笑。
香笙不知不觉,已经把盘子里醋溜黄瓜解决了一大半,嘴里一口饭正待要咽下去时,一抬头中间,看见李太太对坐对过端了碗只管望了自己,便道:“姑妈只顾盯着我做什么?”李太太把那道醋溜黄瓜望她面前推了一推,笑道:“我见你对这几样主菜没动几下筷子,对这道开胃菜倒是情有独钟。”香笙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为自己指着一道菜吃,于人家是失礼了。李太太道:“你不觉醋放得太重了吗?”香笙摇摇头,道:“没有吧?醋溜黄瓜不都是这样吗?”李太太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酸儿辣女’?”香笙才反应过来,立刻两片红晕烧上脸颊,把头深深低了下去。霜儿站在一旁笑道:“你看她,要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样禁不起玩笑。”李太太道:“就是,哪像人家霜儿还没有出阁的人,开起玩笑来是一篇一篇的。”霜儿笑道:“您这是夸我呢?是损我呢?”李太太道:“夸你也好,损你也好,反正你脸皮底子厚……”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了说话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开心事?”一个人走将进来,却是罗玉凰,只见他左右两只手里都提着一串药包,向着人前扬了一扬,道:“要不是听见你们说话,我还找不见你们呢!”香笙问道:“你手里边提的是什么?”罗玉凰走过去,把左手提着的药包放在桌上,道:“这是姑父特意带我去买的,说要给我补身子。”李太太笑道:“我们老爷子怕是还没得到这个喜讯,因此给你开了这一箩筐补药。”罗玉凰看见香笙两边脸颊红成一片,知道她是禁不起玩笑的,右手那一提是安胎药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只道:“方才我走进来,你们在聊什么?让我也乐上一乐?”霜儿接上说道:“我们正在聊罗少爷呢!”罗玉凰挨着香笙坐下,道:“聊我什么?”霜儿向着香笙一努嘴,道:“不是你,喏,是肚子里那位。”“这话为时过早吧?假设生下来却是小姐呢?”霜儿笑道:“我们太太在这一方面可是权威哩。”李太太道:“这贼丫头,越说越胡扯了。你说你的话,为什么把矛头却来指向我,还把话说这样满,假设不是儿子,罗少爷岂不是要怪在我头上?”香笙道:“你们快别拿我打趣了,再这样,我可要走了。”罗玉凰笑道:“确实我们要回去了,我已经叫了挑夫,现在正在大门口等着。”霜儿道:“叫他等一等吧,容香笙把饭吃完了再走。”罗玉凰把手背往那碗壁上探了一探,道:“饭都已经凉了。”李太太道:“饭凉了不要吃了罢。”霜儿听见,便叫陈妈来把饭菜撤下去。
他们走到大门口,果然外头候着两个挑夫,正坐在挑子旁向里边张望,见人来了,马上站立起来,逢人就是点头哈腰。李太太看见那两个人身上披着脏兮兮的马褂,身材又是很弱不禁风的样子,便悄悄对罗玉凰道:“你从哪里找的人,怎么这样瘦。你夫人现在正是情况特殊,你要格外耽心才是。”那其中一个高个子正竖了耳朵在那听着,仿佛听见人家嫌他们瘦弱,生怕误了这桩生意,赶忙道:“太太,您别看我们生得瘦,力气可是大得很呢。”说着,走到他同伴身边,一口气把那人横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定住了,把左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架着那人放在地上。李太太看见,并没有说什么。他又道:“上山那条路,我们一天也走三五回,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去。您可放一百个心吧!”罗玉凰笑道:“你们可不能闭着眼睛。”李太太笑道:“你还有心思说玩笑话呢!”罗玉凰道:“放心,我这一路就跟在旁边,保准没事。”李太太点了点头,罗玉凰又向那两个挑夫说道:“夫人怕颠,你们走稳一点。”他两个连忙弓了腰,应声不迭。
这样,香笙坐上挑子,罗玉凰把一提药包挂在手把子上,腾出一只手来护着香笙。他们给李太太告辞,便往西华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