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隆三十六年的四月三十,已不乏初夏的闷热。
这一日,六皇子大婚,迎娶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冷四姑娘为六皇子妃。
“嫁人当如此呢。”
林要婃坐在茶楼上,几乎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发出神往的赞叹。
格外喧嚣热闹的御街上,一抬接一抬的嫁妆,自冷宅出发,朝皇宫方向而去,蜿蜒十里浩浩荡荡,将所经街道铺展得鲜明神气,漫漫若一条走不完的赤色游龙。
皇家气象、富贵与荣耀简直扑面而来,仿佛触手可及。
林要婃贪婪地盯住眼前蠕动的长龙,直到那队伍在鎏金般的夕照中远去,她仍舍不得眨一下眼睛,像要将这场面深深印刻在脑海里一般。
“婃儿,咱们回吧。”
方氏低低的声音里,却微含一缕惆怅,丝毫没有被眼前这份热烈感染到。
若不是不想扫了宝贝女儿的兴致,方氏早已待不下去了,看着人家的光辉时刻,再想想自己,还能有多大意思?
遗憾的是,林要婃却不能体察这份失意,竟又两眼闪着星星道:“娘可知六皇子大婚,总共耗费了多少银子?”
十五万两之多~
周围人群热切地高议,方氏就是想装聋作哑也难。
这数字刺得她心肝肺都疼了。
可怨谁呢?
方氏一双柔荑,死死地在袖下攥着绣帕。
先前若是让林憬还娶了那梁家的养女,她何愁今日手上无钱,就连想替林要婃筹措一副体面的嫁妆都难?!
可偏偏,小贱种最后娶的却是那身无分文的贫民丫头。
方氏心下怄得要死,满腔不忿只无处发泄,而林要婃见识了一场,也不免存了件心事。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在车里闷坐,只是摇着扇子。
谁知到了林宅门前下车,竟见林大奶奶已在大门外候着了。
“娘小心着些。”
林大奶奶伸过手来,方氏面无表情地扶着下了车,眼角余光瞥见她神情不明,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是不是北小院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林大奶奶凑到跟前:“新娘子竟然给二爷讨了个小老婆,方才一乘小轿抬进北小院去了。”
这消息颇教人意外,方氏还来不及说什么,林大奶奶又道:“您说她是疯了不是?”
压低的声音一惊一乍地。
反应如此强烈,恨铁不成钢地,弦外是满满地对妾侍与通房的恶心排斥,这一点先就令方氏不喜。
当下眼中两道冷芒如针尖射向林大奶奶,将她瞅得意识到言多必失了,慌得低了头才罢。
方氏这才琢磨起盈持的心思来。
也只是垂眸的功夫,便了然地冷笑:“她这是怕我再给二爷塞人呢,所以先自己张罗起来,呵~倒是自觉。”
只是旁边林要婃听见了,却起了别样的心思:“娘,爹爹先前说过,那深闺绣坊八成是那贱种的,不知真的假的?那往后就不能再欺负他了?”
换而言之:是不是该对林憬还好一点了?
“神仙也有打盹时,老爷怕也看走眼了。”
方氏不以为然地否定,却发觉林要婃发急了,蹙眉跺脚地,无奈只得点拨她:“你只看见人家闹哄哄买妾,就以为是多体面的事了。”
到底林大奶奶长几岁,先回过味来,抢着笑道:“二妹妹,你不晓得外头的行情,这正儿八经地买个妾,少说也得花费一百多两银子,可不便宜。当日二爷给新娘子添的聘礼也不过才二百两,怎么可能都用去买妾?这往后的日子不要过了?”
方氏又道:“再者,他若真有那等通天手腕,筹办经营得起那样一座天府般的绣坊,怎的自己成亲时不办得体面阔气些?反倒教你舅舅舅妈与表哥们肆意大闹一场,当面欺辱耻笑了去?”
林要婃领会之下,“切”了声,以鄙夷掐灭了短暂萌发的念头。
她的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可方氏胸中的愤懑就更盛了。
那才过门的小贱人,跟林憬还真是一对呀,又穷,又不省心!
方氏这些年扮尽委屈的继母,满以为林憬还的不孝之名十里八乡已传得广为人知,谁承想,到头来竟没有影响他一星半点。
就连先后退了两次婚,都没能伤到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