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来了。地里的白菜入了沟,麦子在沉睡,最是一年农闲时候。可那掂量着穷字的心却因为时时关注,变得愈发沉重了。
孩子却是不管这些的。
木沙和木牙正在看电视,木母急匆匆地走进来,轻轻带上门,强力压着声音焦心地问道:“你们看见你哥没有?”
姐妹俩疑惑地转过头,“没有啊。我们一整天都没见他了。”对于木扁的不在家,一家人早已司空见惯。他长年在外,即使回到家里,也时常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可看木母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们知道木扁又惹事了,顿时没了看电视的心情。
果不其然,木母一跺脚,咬牙切齿地恨道:“天杀的,他把我藏在米缸里,用来买种子的五百块钱拿走了,这可让我怎么跟你爸交待?”
话音未落,眼泪就出来了,“你姐刚出事不久,东拼西凑把钱给了人家,欠了一屁股的债。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么点钱,指望地多了,多种点粮食,来年好把钱还上。这倒好,买种子的钱没了。他一回来,我就怕被他拿了,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翻走了。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接着又是一边抹泪,一边翻旧账。木沙和木牙的耳朵已经听出了老茧,这使得木母的哭诉没有因一而再的叠加增重分量,反而显得轻飘飘的,无关痛痒。木沙看着神情凄楚的母亲,心烦之外,更多的却是怪责。既然已经知道木扁会做这样的事,怎么不把钱收好,就这样被他翻了去?
晚上,木叶回来时已是天黑。推开门来,如坠冰窖。木母又向她诉说了一通。这时,有人回来,门吱呀一响,母女四人齐齐抬眼望去。
回来的人是辛父。他沉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去桌上的旧本子上撕下一条,从旁边的烟盒里捻起一小撮烟丝卷上,又伸手进口袋里掏出火柴,划亮点燃,坐到炕沿上闷声不响地抽起烟来。
“说吧,你儿子的钱是打哪儿来的?”辛父突然发难。木母一怔,无言以对。
“要不是人告诉我,说看见你儿子在韩家庄赌博,我还不信呢。整年在外面晃荡,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年轻人嘛,这也就算了。回来了,地里的活也一点不管,天天见不着人影。家里穷得连种子都要买不起了,他还有钱去赌?”
木母无言以对。无人有言可对。大家都像死人静止着,各自感受着各自的寒冷。
时近八点,木扁才走进家门。平时和弟弟妹妹们玩牌,他总是伸脖子瞪眼睛,连哄带诈,把几个孩子唬得七荤八素的。这次没有得意洋洋地显摆,估计是输钱了。他进门时还一脸满不在乎,可刚接触到家里凝滞的空气,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母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给你爸跪下。”
木扁梗着脖子看着一言不发的辛父待了半晌,终是屈膝跪了下去。
“说,今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我没干什么呀。”
“还敢睁着眼说瞎话。都有人看见了,你到韩家庄干什么去了?”辛父豁得站了起来,“要不是看你不是我亲生的,我早一脚招呼上去了。”
木扁扭扭嘴唇,不说话。
“你赌博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从米缸里翻出来的?啊?”木母指着他,厉声问道,声音都裂了:“你知道那钱是用来干什么的吗?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木扁低着头,依旧不言不语。
“你这孩子,怎么死不回改呢?”木母冲上去,一手揪住木扁的衣领,一手死命地捶打着他的后背:“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辛父在一边冷眼看着,既不帮手,也不劝阻。
发疯似地打了木扁一顿,木母扑通一声给辛父跪下,“孩子不听话,我对不住你。”说完,扭头对炕上的人说:“你们也来给你爸跪下。”
木牙和木叶都依言低头跪在辛父面前,只有木沙僵坐着不动,心想: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干嘛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