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赶在白河浅滩即将被寒霜凝结成冰的时候,八百里洞庭沿岸,终于迎来了熙和十二年岁末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大,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山风,很快,便给人间披上了厚厚一层洁白而清冷的外衣。
那漫天纷飞的晶莹,如春日里的柳絮般,肆意侵袭着丹阳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偶尔有老树被弯曲了光秃秃的枝桠,不小心惊起了来不及归家的渡鸦,匆匆行人闻声停住了脚步,笑着笑着,任由那冰花,悄悄染湿了发。
“瑞雪兆丰年呐!”
犹豫了片刻,薛灼颔首示意身边的婢女前去轻轻撑开了几面花窗,冷风忽的灌入屋内,惹得他怀中的婴儿不由得抿起了小嘴,要不是奶娘在一旁及时递去了蘸满羊奶的木勺,眼瞅着,几声嚎哭是免不了的。
“这便是鱼千城的女儿?”
出声发问的,是一位端坐在薛灼正对面,眉眼与唐休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其身穿玄黑色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系祥云纹的束带,上头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白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满头灰发仅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显得颇为轻盈。
和唐休深入人心的英武形象恰好相反,这个男人看上去更加儒雅,庄严。
“回大宗正的话!”听见那男人的问话,薛灼从婴儿脸上收回了目光,缓缓抬头微笑道:“此女,正是出自鱼千城与那巴国舞姬!”
“可取名了?”
“其父母初识于湘中,得名芷兰!”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宗正博学,下官佩服!”
“哼!”听得薛灼的话,大宗正起身离开案桌,踱步走到了花窗边上,俯瞰着整个将军府道:“尝闻太宰允文允武,为猛虎之爪牙,莫非是不屑与老夫论辩,方才如此惺惺作态?”
“不敢!”将婴儿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奶娘的手里,薛灼连忙摒退左右,挪步到大宗正的身边,拱手低声道:“多年以来,大宗正自囚于府中专心治学,根本不了解外间发生了何等变化,下官窃以为,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前,您万万不能让有心人给利用了!”
“怎么?”风雪稍息,忙着享受欢乐时光的丫鬟小厮们接二连三的走出房间玩耍,使得原本静谧无比的将军府忽然就多了几分生气,这一切和大宗正道听途说的情况有些不同,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悦道:“靠山镇那滩浑水,莫非能淹死老夫?”
“大宗正言重了!”薛灼再拜,不紧不慢道:“现如今,大王怠政,芈后弄权,听山殿内众文武皆视吾主为妖魔,殊不知这五年来,到底是谁,在守护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安乐?”
“荒谬!敬之乃老夫的亲侄儿,岂会是妖魔?薛太宰,莫要随意抨击君上,请慎言!”抬手打断了薛灼的话,大宗正眉头紧锁,不容置疑道:“此次,大王派老夫前来丹阳,只为将鱼千城缉拿归案,至于敬之,仅需申饬一番,不必有其他的处置,你且放心吧!”
“申饬?”薛灼脸色微冷,当即便反驳道:“公子奕所犯之禽兽行径,盘郢诸公皆视而不见吗?我主何罪之有?竟能劳动大宗正不远千里,亲自上门责问?”
“够了!”大宗正狠狠甩了下衣袖,无比气愤的转身走回了案桌边上,自顾端起了稍显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道:“吾大楚立国千年,夺嫡之争常有,却也没出现过两兄弟当街火拼的惨况,战陨千余,伤者无数,就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这和谋反有什么区别?申饬一下,过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