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下完后,外面还真是冷,遇到点夜里的冷风,还是挺刺骨的。老董把翻皮军帽的的两个侧边放下来,口子拉拉紧,让脸颊减少点和风的亲密接触,暖和些。
因为家属院和工厂是分开的,工厂通往家属区只有唯一的一个大门。警卫室就设在大门口,平常一直有人值守,今天值守的人却正好是保卫科长赵科长。
赵科长在警卫室里给炉子加了点碳,水壶里滋滋着冒热气,房子里还是蛮暖和的。都这个点了,正常也没什么事情,此时他在等着十二点来接班的保卫干事小曲。有一眼没一眼瞟着外面,后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脚翘在桌子上,假寐着。
然而这时候瞟了一眼。却看到远处昏暗的路灯下,有个身影骑车来了。赵科长把脚放下,想着谁这么晚还在厂区里,警惕的站了起来了,顺手拿起桌上的手电,出了警卫室站在路口。
就在车离开警卫室五六米的时候,赵科长有些专业的拿手电照着来人的脸上,一方面能看清楚人,一方面,也是用手电刺一下对方的眼镜。老董被电筒一照,眼睛被刺的有些睁不开,握着车把手的其中一只手挡了一下刺眼的灯光,结果车失去平衡性,摔倒在夜晚结冰的路面上。虽然骑得的不快,但这一下,还是挺疼。车身侧翻的压在老董身上,冰冷了地面没有因为积雪更松软,反而经过夜晚的降温冻的邦邦硬。
赵科长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的略微惊了一下,但并没有上前去帮忙,而是继续用电筒照在躺在地上老董。等真切的看清楚来人,赵科长认出来是木工组的老董,下意识其实想过去帮忙扶起来。但是这人啊,就是有一天那颗仇恨的种子在心间种下了,当遇到恶毒的思想浇灌时,就开始发芽了。
想到上次老婆回来又哭又闹,诉说着儿子在春游的遭遇(当然从她嘴里说来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自己怎么受委屈,在学校老师和领导如何被教育,矛头都指向这个小木匠,而不是老吕的儿子。
人从恶后,对待对手大部分本性,就是先捡着弱者和软柿子捏,老吕是厂里不多的司机,有时候还给领导开开车。这个小木匠什么背景也没有,还敢惹我的老婆孩子。这回正好,小的挨打收拾老的。那颗恶毒种子发芽生长了,让赵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脸上脸色变了变,警卫室门口上方的矿灯背着光照在赵科长的背上,他背光的脸埋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的阴沉。
“小木匠,你大晚上,拿那么多木料准备干什么去?”没有问候,只有质问。
老董一开始摔的劲还没缓过来,半躺在地上,想缓一缓爬起来,还没看清是谁那么挫气拿电筒照人,就听出了赵科长的声音。老董也没多想,人家是警卫盘查属于正常工作。
“哦,是赵科长,我有点活没干完,要拿回去做”然后准备起身起来。
“拿回去做?我看你不是拿回去做吧,你是想偷厂里的木头回去做私活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做东西让老婆拿去市场买。现在明目张胆的就敢偷公家的财产,给自己添福利。我看你小木匠是活腻了。”赵科长阴着脸说。
“赵科长,这你就冤枉人了。我这是给厂里做窗帘盒,来不及加工,太晚了想回家做,咋这也有问题?”老董爬起来正视着赵科长,憋着火说道。
“少在哪里狡辩,今天你哪也去不了,我不会让你偷厂里的一根木料”赵科长看似大义凌然的说道。
老董不想和他产生冲突,试图解释道“赵科长,你别误会,你如果觉得我是拿厂里的东西,这样,我把木料放在这里,到时候到厂办开张出门单,这总行了把”
“扯淡,捉贼捉脏,你别想蒙混过关”赵科长发狠的说道。
这时候正好保卫干事小曲来接班了,看到这一幕,赶紧小跑几步。一看这情况,觉得不对。上前说“科长,怎么了”
“这小子偷厂里东西,被我抓了一个现行,来帮忙,绑到警卫室去”赵科长朝着小曲说道。
“赵科长,不能吧。老董最近一直加班,偶尔也带点回去活回去干,但是过几天都带回来的”小曲为人不错,基本值班都是他和另外一个干事,所以比较清楚情况。觉得这肯定是个误会,老董人缘不错,想着帮老董解释清楚开脱一下。
没想到好心帮了倒忙,赵科长突然提起声线“你看看,平常你就带,还蒙蔽群众的双眼,今天我要是不揭露的你罪行,我看你以后还要做革命队伍的里的那只油耗子”赵科长是个阶级斗争的老手,抓了话柄,那会那么容易松口。这下正好有话茬子被抓住,肯定下死手。
小曲也没想到,他的话被赵科长这样解读,一时无语站在那里。
赵科长此时仗着一米八几的体格,人高马大,就准备下手抓老董。这要是换了平时,一般人,还真不是赵科长的对手,部队退役的他,手下也是不弱。
奈何,碰到老董,你别看老董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七多点。身体不但很结实,而且因为长期从事体力活,浑身腱子肉,胸脯都健硕的都快赶上一般的大姑娘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老董虽然从小随着师傅出师做木工学徒,但是他师傅是个洪拳民间高手。真要动起手来,那可是一般三四个人进不了身。文革的时候武斗都没把老董给斗到,轮到现在太平盛世老董还会怕这手。老董一向信奉一条做人原则“没事不惹事,有事也不怕事”。
赵科长上手就是部队的上练的擒拿手,五指分开向前一探。他手上功夫也不弱,想着抓着人直接一个背锁,按到了再说。
然而,没想到的是,老董那是八岁开始练洪拳,练了小二十年,那会让你那么容易制服住。双脚微微摆了个防守的架势,左脚脚尖向前微微探了探,身体微屈,马步扎实,后腰运气一坠。双手随意摆了一个起手式。
赵科长那是想一手抓手,一只手抓后颈部的,结果老董手看似随便驳了两下,手就拨开了。偌大个个子失重就撞上老董身上,结果手被拨掉后,身体惯性力大,被老董用肩膀顶了一下人,老董到没啥动,还站在哪里,赵科长直接一个不稳侧身翻爬倒在地上了。
赵科长一接触,就知道今天踢在石板上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当即起来喊到“小曲过来帮忙,这家伙要拘捕”。
小曲一看才反应过来,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小曲看得真切,董哥是个练家子。赵科长虽然人不咋样,但是当年也是追的两个小偷,最后愣是把两人拿下,为此厂里和派出所还发来了表彰信。结果一上手就被老董给干趴下了,这有点让小曲郁闷呀。
“董哥,咋有话好好说”小曲不笨,没有立马上前。
“小曲你愣着干嘛,我拖住他,你去叫人,你再不去看我怎么办你”赵科长这时候有点色厉内荏的喊到。
小曲一看,上级也不能得罪,也不想上前和老董动手,好趁着这个档口赶紧跑去叫人。
赵科长爬起来,捂着胳膊,看来摔倒的时候撞到了“姓董的,你今天敢跑,我告诉你,你就玩完了”
老董这时候逐渐冷静下来“姓赵的,我今天也告诉你,我姓董的没做亏心事,不会跑的”
其实到现在老董都没反应过来,此时为什么赵科长会如此针对他,也许在老董的印象里那都是孩子们之间的过家家的般的小事情,都上不了台面。
但是他万没想到,其实起因是这个他觉得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想想平常也没得罪你,上次你家大立柜坏了,还是我修的。
老董就这样站在那里,风雪渐渐飘了起来,向预示着老董马上迎接的风暴一般。赵科长也不敢进去拿衣服,其实刚就想出来看一眼,结果现在杠上了。他站在小门的门口,堵在哪里,怕老董跑掉。
时间是漫长的,一个捂着胳膊穿着毛衣站在哪里,一个伫立在雪中,头上的帽子落在一旁地上,头上渐渐开始积雪。在路灯照射下,一个人背对灯光阴沉的看着对方,一个灯光打在脸上淡然的注视的对方,活像动物世界里,两只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狮子在对峙。
这场对峙在不长时间后被一堆杂乱的脚步声给打破,家属院和厂区大门一墙之隔,很快小曲就叫了人来了,来人之中有一个赵科长之前带来厂的人,其他的人平常都和老董熟悉,最差的都是常常打招呼的,剩余两人还都多少受到过老董的帮忙。
赵科长一看来人了,又来劲了“一起上,抓住这个小子”,几个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赵科长带来的那个小陈,其他人谁都没动。
“快上呀,这小子偷厂里东西”赵科长又用了那招先发制人,先把脏水泼了再说。
一听赵科长这样说,其中一人个人上前说“老董咋回事,咋整成这样?”
“他在泼脏水”老董没动,只简单的说了句、
赵科长一看人都没动,朝着小陈使了一个颜色,就朝老董扑了过去。最先上来的小陈也就几分蛮力,最多会一些拳脚。老董马步向外一开,腰力一沉,双手朝外一抄,抓住小陈一把就给小伙子丢了出去,摔出小两米多远。
赵科长趁着有人肉垫背的的机会,这次稳稳的双手抓住了老董两个肩头,老董多余动作都没有,双手微微一推赵科长的身体,让自己和他之间有大概一个人的距离,然后双手呈双手合十将胳膊从两人中间穿上去,然后胳膊绕过他胳臂的外面,用力呈一个熊抱的姿势,把赵科长那么大个子,给反抱在怀里,然后双手运气,用劲一夹。
赵科长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像是被被什么巨力突然抱着双手向后背着,被老董抱在怀里。人有点向前倾,全身用不上劲,老董的双手和铁箍一样,使的赵科长全身用不上力气。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也没想到那么矮小的一个人,身上却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手臂里。
“别动,姓赵的,咋有话就好好说,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你要是给老子下绊子,污蔑老子,我姓董的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科长还想逞雄,挣扎着想从老董手里挣脱,结果老董双手一用力,我的天,赵科长觉得突然有种喉头一甜,有种要吐血的感觉,整个肋骨都快压迫在内脏上。脸色都发青了,旁边几个人,一看这不对劲呀,别闹出人命来了。赶紧上来“老董,老董咋有话慢慢说,你先松松手”
还有个工友上前,拉开老董说“老董咋如果没偷,身正不怕影子斜,脏水也不是随便说泼就泼的”。几个人附和着说,然后好不容易才把赵科长给救下来。
这赵科长不知道是真的不济,还是老董太强了,扯下来的时候,一下就瘫坐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估计是没啥敢动手的念头了,旁边的小陈爬起来,跑过来象征性给赵科长撸撸背,给他顺顺气。
“姓赵的,我也不会走,就呆在这,明天我们一起见厂长。是非黑白我们说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赵科长真的是怂了,心里明白的很,这小子平常就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就是自己在全盛的时期,估计两个自己也干不翻老董。“哎,高手在民间呢。人不可貌相啊。”
既然这样说了,赵科长也不吃眼前亏,打不过你我还说不过你吗?等明天早上来了,再搬回来不迟。
被小陈扶到椅子上修养起来,其他人一看,这个样子,怕在起冲突,也不敢走。一队人,就这样呆在不大的警卫室里。
不大一会,家属们一看男人们都没回来,都逐个来探望,美娟也在其中。外面已经站了一堆人。来人看美娟的眼神都不一样,有略带鄙视的,有的微微点头致意的,也有的看看没说话的,就是没一个和她说一句话。
美娟看出来了,这些人的眼神有事情,直觉告诉她和自家老公有关。来到警卫室门口,看着里面开着灯,先是看到赵科长坐在椅子上,没有看见老董,心里觉得奇怪,心想“奇怪,老董呢,人不在这呀”,但是再仔细朝外一看,看见你不远处老董帮着木料的自行车躺在那里。自行车很好认,因为上面系着一个小女儿发卡红花,坏掉后要求爸爸镶嵌在自行车上。
美娟走到警卫室试着喊道“老董,你在吗?”
门被打开的,开门的不是老董,是其他人,但是透过门缝,美娟看见老董背倚着墙,半蹲在地上,头依着胳膊上。
“老董?”美娟奇怪这个场景,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的人没人出声,都看着老董的方向,除了赵科长。
听到似乎有人叫自己,老董抬起眼睛来,眼神有点迷离。看到媳妇来了,老董站了起来。
“什么事呀,老董,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家”美娟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迫切的问老董。
“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家睡觉,早上的时候给我带口饭来,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
老董的回答,让美娟有点迷茫,她明白肯定是出事了,但她还是相信老董,这个男人虽然没有出众的相貌,没有出众的文采,几乎是个半文盲,但是却有个让人跟着他死心塌地的感觉,一直让美娟都觉得安全和依赖,否则也不会在那么人追求者中,唯独嫁给他。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嗯,记得送好孩子再过来。”
“好,那我走了”不管如何,人现在没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美娟这样想着,就赶紧回去了。其他的家属,得知情况后,也三三两两的回去,就是奇怪,唯独没见赵科长家的那位。
一个晚上对大家来说都很漫长,直到早上,赵科长老婆才跑过来,听了其他人说,又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最后赵科长自己都觉得心烦,放她回去。
这娘们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泪水收发自如,转脸晃几晃几回去了。
终于熬到早上起床上班的时间,清晨的太阳照射在积雪上格外刺眼。陆续上班的人们,机场会互相等候,三五成群的去上班。哪些一早就听到的风声的人,在去厂区的时候互相的如风一样的传播着。
人言真是可畏,各种版本的说法,别看就那么半公里不到长度,三三两两上班的路上,各方奔走相告。就足足酝酿出好几个版本。所以这个人在社会中,估计想逃避别人的议论很难。
百姓百姓就是一百个人,一百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