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心里惊住了,世人皆以为美人通常浅薄,但眼前这美人心思如此深远淳厚,相较之下自己是如此狂妄冒然,谢安想及此处一时羞愧不已,抬眼去寻美人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却发现目之所及之处已无美人的身影了。
谢安悻悻然回了府来,当日便命人去寻这金粉牡丹,想着移株到宫内花园里去赔美人一枝不就得了,但派去了好几个手下得力干将都不可得,他这才得知这牡丹乃从幼苗时便自西凉国千里加急连夜移株到宫里,加上花匠日夜照料数年才可得此一株盛放。
谢安年少气盛,也是性情中人,为此思来想去,夜不能寐,想着这花,想着这美人,爱上了这花,也爱上了这美人。即便年岁渐长,母亲要为他寻觅佳偶,谢安却是一个也不要。
建元年间政局动荡,各地王侯拥兵自重,先帝司马捷急需笼络王谢两家势力稳固朝政,便投其所好,将南康公主许配给了谢安。
金钗绾发芙蓉为妆,十里红轿书向鸿笺。
秦淮两岸的灯火辉煌了三日三夜。
而当时的陪嫁婢女却分明在红盖之下窥见了两道眼痕。
这些秘闻都是扶瑄成年之后,三三两两从早已年迈的陪嫁婢女那里打听来的。
陪嫁婢女现在已是霜鬓繁重,一生未嫁侍奉公主左右,公主先去后便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恍恍惚惚不得终日。谢安可怜留她在府内一隅糊口吃食,混混沌沌却也不至于流离。陪嫁婢女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说话也颠三倒四,但唯独清晰地记得陪着南康公主出嫁时,乌衣巷内王谢两家的风光模样。
时过境迁二十余寒暑,乌衣巷内去了些人又来了些人,唯独不变的,是兀自静静流淌的秦淮河,与秦淮河两岸莺燕流转的琴歌。
“莫非,这件事跟母亲的事有关?”扶瑄被水雾迷蒙了双眸,“这些年来,我一直思量母亲遇刺的事,如今这坠子被夺走,难道凶徒行刺我的目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那坠子?”
“那坠子究竟有何蹊跷?”苏之道。
“极为普通的岫岩玉,光滑如洗,并无奇特花纹,品质倒也算上乘,但论价值而言,不值得为此大动干戈两次潜入刺杀。莫非,此玉背后藏着什么秘密?只可惜,母亲临终时的叮嘱我未听见。”
“你那坠子我也见过几次,圆中有小孔,深绿色,润泽而通透无暇,虽为贴身之物,但想必但府内如我一样能得见此玉的近身婢女仆从也不少……”苏之道,“那南康公主又是如何得到此玉坠的?”
“似乎母亲出嫁之前便戴着了,当年的陪嫁婢女似有提起,母亲有一块贴身宝玉。但她年事已高,脑筋也在当年的事情之后不清不楚,她说得话未必全然可信。”
苏之思索了片刻,又道:“那玉坠或许还在凶徒身上。”
“你又如何知道?也有可能落在教坊里。”
“扶瑄,为何你身子受伤,头脑也变蠢钝了?”苏之道,“教坊的嬷嬷如果知道那坠子的模样,恨不得给你连夜赶工补一块给你谢大公子了。”
“既然还有玉坠的线索,那么此事便不是一潭死水。”扶瑄稍舒蹙眉,道,“等我身子好一些,便与你一同追查这凶徒的下落。但……高手,必然是训练有素隐藏极深的,如何去寻呢?”
“顺着寻不到,逆着也许可以。”苏之微微昂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若此事真的与十六年前南康公主遇刺之事有关,那便与鲜卑人脱不了干系。明日我就要与将军们起程北伐鲜卑,到那时便可在鲜卑境内探查此凶徒的下落。”
“什么?你要伐鲜卑!”扶瑄几乎失声叫喊了出来,虽然身子还未痊愈动不得,但灵魂已从床榻上跳了起来,“你明日要出征,大把事情要做,今日却还在这里与我闲扯,给我弄什么迷魂青菜粥?”
“怎么了?”苏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云淡风轻道,“闲扯甜扯自是我说了算的。我随行出征是父亲的意思。明面上鲜卑攻城,父亲有失察之罪,儿臣代父赎罪,理所应当,暗着父亲觉察鲜卑攻城此事内藏乾坤,要我随行查探。”
扶瑄蹙起眉头,直直地盯着苏之,似要吐露千言万语却又抿紧嘴唇,他自是明白自己遇刺,若有人要对王谢不利,那么此人已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此行无疑凶险万分。
苏之看在眼里,在心里偷笑了起来,面上却依然一副沉稳自若的样子,宽慰道,“你放心,此行并不似前时凶险,但战事瞬息万变,去多久我也无法预知,倒是你,快快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