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母后的手，温暖的，疼惜我的。青璃，你像她，你的手指，你的温度，你摸我的脸的时候的触感，你喜欢把脸贴在我的脸上，青璃，你像极了她。”

他的头更加倾斜一点，脸上浮现出一种些微的迷茫，“我不大记得母后的脸了，你们是姑侄，总该是生的像的吧？宫人们也说你们像，我想，你是像她的吧？”

不，不像，宫人们不过是为了讨断情的欢心，不过是因为说我……

不，其实我知道的，想要完全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其实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有些像反而更真实。但是我怕。我做不到那个样子，每当有人说我像曾经的我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是微微的颤抖的，刚刚捻起来尝了一口的白玉芙蓉糕放了回去，做出一副完全不喜欢它的样子。正写着的行楷被我故意写坏了最后一笔，露出一副十足懊恼的娇憨神色，最喜欢的桂花只是闻了一下，接着便借口它的眼色浓烈刺眼，转身离开。

我痛苦，但是我不能说。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我死了，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别人死了之后前尘尽忘，而我却忘不了，忘了的人多快活，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是新的。而我呢？我不想想起之前的事情来，我想像别人一样重新来过。我起初选择了不说，那么就再也不能说。

但是前尘无法忘却，我选择忘却，却始终忘不了。我儿，我不能嫁你。

我儿，你真的能承受你心心念念觉得像自己母亲的妹妹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母亲吗？我儿，我已舍弃你一次，我不能说。我也不敢说。

可是我儿，我也有私心，我不能嫁你，我不想为这件事痛苦。

我儿，你是我腹中掉下的一块带骨的肉，你是我的骨中之骨，你是我肉中之肉，你是我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一只赤红色的小猴子。

我儿，你流着我的血。你曾经那般的待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你是我最大的安慰。在那些绝望的日夜里。

然而我没有泪。面前的男人依旧只是一个大孩子，我看见两滴泪从他的左眼连着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右眼一滴眼泪也没有。

他说，“青璃，为什么母后抛弃了我，连你也要抛弃我？为什么？青璃，为什么？你们明明说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谁都不愿意陪在我的身边？我做错了什么？”

那声音里带着的颤抖像是一把钝涩的锯子。我的心一直在疼。

他没有像上次那般的靠近我。

“青璃，你还记得吗？”他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不记得了，你还那么小。还不到三岁，披着只到肩膀的头发，前发遮住眉毛，大眼睛骨碌碌的转。”

“你看见我，对我笑，伸出手来要我抱你，周围的宫人都说，殿下难得笑一笑，见了长兄却笑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而你呢，稳稳当当的走过来，有人指点你，她们说，殿下，这是殿下的兄长，应该唤……她们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已经口齿伶俐的唤我，阿兄。”

“你从小就聪明，她们不教你你也知道，可是青璃，我忘不了。那个时候我心里其实满满的都是恨意，我恨他逼死我的父皇，我虽然不爱我的父皇，然而要不是他去了母后也不会死，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可是母后喜欢他。”

“青璃，你当时眨着你那大的出奇的眼睛，用你小的令人惊异的手扯我的袖子要我蹲下去，你摸我的脸，你看我的眼，半响后你哭了，你问我，你不开心吗？”

是的，我儿，我心心恋恋牵挂多年的孩儿，那个时候我心里作为一个母亲难受的恨不能代替你承受一切，你幼时虽然聪慧，但是眼里孩童的天真半分不少，然而当时你眼里却是那般的麻木，我儿，我心如刀割。

“青璃，我差点没有落下泪来。我以一国太子的身份辗转各地，有了我便能胁天子以令诸侯，有了我便能成为他们所谓的复国有望。只是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问我，你不开心吗？我生为太子，理当享受众人的尊敬，便应当承受数倍于众人的痛苦，然而青璃，你虽然现在不记得了。可我记得，你是第一个和我说的人，那句“你不开心吗？”我记了这么久，也会一直记下去。”

我无法回答他。

然而这一瞬他拔出自己随身的剑，挥剑砍断了乌木小几的一角。

“但是你不要我了，你和母后一样不要我了，母后为了父皇，而你是为了谁？”他侧着头，终于双眼流泪，“你朝中以自己身体虚弱，不能担任后位为由拒绝我，然而你和我说你对我纯属兄妹之情，然而他却可以。他却可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他说着说着，仰天大笑起来。

他本性里那疯狂终于呈现出来，那来自于我，来自于代渊。那骨子里的疯狂是我的，那疯狂里的脆弱是代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