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客人跪前祭奠,孝文都会大声喊着礼词,客人的身份不同,礼词的内容也不相同。孝子们的哭声也在他的礼词间隙里恰当地响起,如同学校里校长在讲话,学生们只等校长讲到一句精彩处,就开始猛烈地鼓掌。
吹喇叭的也不甘示弱,腮帮子都鼓鼓的,憋得满脸通红,定要把喇叭声吹上天去。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的,不时地挥着胳膊唱起戏来。围观的村民都嬉笑着为唱戏的叫好,完全不顾及主家人已是哭声震天。
俊伟跑到曼宇身后,悄悄告诉他说自己和田伟都抢到了花罩子,洪杰和素杰也抢到了摇钱树,富田和红平抬公厨去了,剩下的让保国一伙抢去了,宏正来晚了,什么都没有抢到,他让田伟帮自己看着,特意过来告诉他一声。
花罩子、摇钱树都是用纸和高粱杆叉的,专门烧给死人的,需要小孩子拿到坟上去。以前村子里过丧事,曼宇也抢过,所以他清楚,拿一个花罩子领五毛钱,一个摇钱树领三毛钱,一个钱箱子领两毛钱。
抬公厨就是在中午吃饭之前,让两个孩子抬着一张桌子,来大街上收份子,桌子上放着两块砖,砖头下压着村里人送来的一摞份子钱,等钱收完了,会有专人将份子钱记账并交给主家。
吹喇叭的也会跟着,一路走一路吹,每到一个胡同口,抬公厨和吹喇叭的都会停下来,吸着烟的炮手就在胡同口点燃几个雷炮,雷炮声噔咣响,似乎在告诉村里人,要吃公厨了,赶紧出来交份子,而公厨就是来主事家里吃饭。抬公厨的两个孩子是没有钱领的,但可以跟着吃公厨,而不用随份子钱。
曼宇以前都是抢人家的,现在小伙伴们开始抢自己家的,心里顿时膨胀起来,产生出一种做主人的优越感,他真想拍着胸脯对俊伟说:“你看看,这回轮到俺家做主了,你们几个早点给俺说,俺也好给你们提前占着,宏正也真是的,为啥不告诉俺他也想抢一个花罩子呢?”
这种自豪感好像他可以决定让谁拿花罩子,让谁拿摇钱树似得。然而事实上,他自己又什么都决定不了,不然他绝不会让保国一伙抢到任何东西。
曼宇在俊伟身边故意表现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忙的都没有时间和俊伟说话,只是朝俊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像这样更能显示出他是主人的身份,身份提高了,自然就要把小伙伴们比下去。
俊伟看见曼宇刚站一会儿,就又要趴下装哭了,连搭理他的时间都没有,也就不再打扰,撇一下嘴,悄悄地溜走了。
到了中午,村里帮忙的大人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贡品,大块猪肉被收进笆斗里,染着各种颜色的馒头被装进袋子里,又把桌子移开,拆了丧棚。堂屋里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肩膀上扛着圆木围着爷爷的棺材,齐喊道:“一、二、三,起!”这时曼宇才看到圆木上都绑着绳子,绳子捆着棺材。他们将棺木抬起,准备抬去坟地下葬。
曼宇爹和重堂大爷、重堂叔等孝子们紧跟在棺材后面,再后面就是哭着追出来的女人,女人们不能跟进坟地,送到半路就会被劝说的妇女劝回去。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吹喇叭的走在最前面,曼宇走在孝子队伍的最后面,他看见爹扛着一根老干插在坟上的柳干,哥哥抱着一个尿盆,正走在队伍前列。队伍过后,路上都会洒落着一层圆形纸钱,一股旋风吹过,圆形纸钱被旋到了空中,又慢慢地落下。后面跟着去坟地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躲避着旋风,指手画脚地像是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到了坟上,曼宇看到小伙伴们早已站在坟前,各自守着自己拿来的花罩子和摇钱树。吹喇叭的又吹起喇叭来,个抬棺材的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放进坟里,只等孝文一声大喊:“逝者已逝,入土为安!”
个人便拿起铁锹埋起土来,爹将老干插进坟里,哥哥也摔了尿盆,接着孝子们都大哭起来。曼宇看到爷爷被埋进土里,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也“爷爷来!爷爷来”喊着哭起来,眼泪就像大河里的水,止也止不住,刚哭了一小会儿,就又被人拉了起来。
等曼宇抬起头了,发现花罩子、摇钱树等都已经被烧了,小伙伴们也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跑回去领钱了。曼宇跟着爹也往家里走去,只留下几个填坟的在继续添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