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园上凌云台,坐看渠荷袅娜开。
皇城的西北角落,是供内廷嬉游赏乐的“西游园”,占据了约莫五分之一的皇城面积,其中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譬如著名的灵芝钓台,雕刻硕大的海岸巨石为鲸鱼的形象,钓台则恰好建在这条“鲸鱼”的背部,又在梁栋墙壁上涂画东海景物、蓬莱群仙,看起来如悬波涛之中。又如供人休憩的九龙殿,殿前九龙吐水成一海,风生户牖、云起梁栋,让不耐盛夏的代北人聊以解暑。
在这千千万万的景物之中,历史最悠久也风景最佳的,便是昔年曹丕所修建的凌云台。该楼台的构造极其精巧,预先称量好了四面木材的轻重,使之重量相当各处均衡。因此木台虽然高峻入云,甚至于常常随风“咯吱咯吱”摇摆,可是始终不会倒塌。后来其子曹睿登基时,心中害怕信不过这木台的质量,擅自加了根大木头支撑,楼台随即就倒塌了。此趣闻载于《世说新语》,此风景也为隋唐时期人们所亲眼目睹,直至唐末毁于战火。北魏的洛阳城是以汉魏洛阳城为基础修筑的,此处也得以重修复原。
“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曹丕的诗文仍然传颂于后世,可斯人已矣、往事久远,只留得后来人无尽嗟叹感怀。此时太阳当午,阳祯和伙伴们正扶着木栏,眺望着皇家园林的花草风烟。他们陪伴着旧楼台的新主人,北魏的太后皇帝及部分勋贵重臣,刚刚游览到这歇脚。
日光的照耀下,阳祯的彩色盔羽熠熠生辉,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远大理想,以如此年轻的年纪位列将籍,而且近来颇得元乂的器重。例如他们幢以前得不到的荣幸,贴身陪伴帝后巡游的机会,也变得越来越多。没给元乂送钱就能升官,这还是羽林军中破天荒的头一回,这不禁让他费解又疑惑。可是到底也琢磨不透,他现在就带着手下在周围环绕警卫,背对着台上的贵人们。
“幢将,这木头踩起来虚得很,难道你就不怕吗?”临近的新队正卫仪,手柱长戟做忠勇执勤状,歪着嘴巴低声聊道。他感觉到脚底板一片摇动,心里很是忐忑。
此番变动,不仅仅是阳祯任幢将、单队正作幢副,前者上任伊始还就直接下令,免除黄、顾二队正的军职并驱逐出营,借用的还是元怿的整军命令,以此来激励将士们的敢战之心。若不是权力实在有限,他连杀了此二贼的心都有,可目前也只能做到这步。一系列队正职位空缺的连锁反应,让卫仪、田端因为幢中资历最老的优势,也递补成了队正。
“这有什么,就算是悬空,咳,我都上去过。”阳祯大不以为然,正准备照常吹牛的时候,赶忙收住口遮掩过去。他想说的其实是,自己后世经常走悬空的玻璃栈道,一说出才恍悟过来。
“悬空寺?幢将还去过代北?”屈鸿听到这双眼瞪得老大,忍不住凑近两步插话道。他很了解阳氏兄弟,是在洛阳长大的军户子弟,从没往北面回去过。
“寇谦之命徒子徒孙们修建的悬空寺,的确是平城的一处盛景,云中梯道、悬崖寺庙,值得去看看。”单幢副闻言点点头,一本正经得附和道。
没想到还能引出个这话题来,阳祯憋住了苦笑,郁闷得好半天没有搭话。他眼看着几个伙伴越说越兴奋,开始纵论大魏河山的美景风物来,声音也愈发响亮。
“幢将,何时带着元家姑娘去游览一番?”聊了片刻,卫仪推了把一直沉默的阳祯,带着坏笑揶揄道。
“是啊,何时下聘、何时成婚,千万别忘了和大伙说一声!”屈鸿也兴致勃勃得调侃着,嘿嘿笑个不停。
带着满脸的无辜,阳祯揉了揉鼻子,不置一词。
“眼下元将军正予你器重,借这个机会和元廿九结下亲,有利于幢将以后的路。否则哪天将军不再重用了,你该如何自处呢?”身为过来人的单幢副,凑近身旁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得劝诫道。在这个年头,除了结成婚姻以外,基本没有稳定交情的手段,军人官员的仕途也很大程度取决于此。
“我一定慎重考虑!”阳祯喟然叹气,推脱敷衍道。
原来在阳祯晋升幢将之后,昔日那些不怎么瞧上他的军官家庭,也纷纷展露了笑颜,想引为亲戚以相固。其中元廿九也引荐了他自己的侄女,也想要和这位一贯懂事听话的后生,结下表里互助的深交。虽然他只是个祖先姓氏都泯没,以家奴身份冒姓元氏的小角色,可毕竟是有元乂的深厚背景。这个他人心中难得的好机会,却让阳祯觉得颇为尴尬嫌弃,无法拒绝也不想接受,只好先应付拖着。
“年轻人,一定要慎重考量,勿要太过挑剔。”兴许是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单幢副盯着阳祯打量许久,再度叮嘱道。他自己已经年近四十,对这种事很有体验。
“谨记在心!”阳祯挤出一丝笑容,勉强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