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炎热未尽七月的时节,洛阳东南侧的开阳门外,聚集了大批整装待发的羽林武士。他们里面穿着南北朝流行的朱衣白裤,外面披着肩部束带的黑色铁制两当铠,头上戴着插了缨饰的威风兜鍪,脚上穿着塞入缚裤的圆头皮靴。其手上自然也是全副武装,除了带着百炼环首刀和军弓、步矛外,每人还带足了三壶羽箭。
各军三路出师,今日同时汇聚于各门,准备分别往南、西、北而去。羽林二十幢,赴豫州悬瓠城;禁军四十幢,赴洛州魏兴郡;护军四十幢,赴相州临黄县。羽林军这边,领军将军元乂带着一众高级将领,起了个大早亲自督场。向来无功勋以傍身的他,对每一次的机会都牢牢抓住,认真重视。
“诸位一定要恪守军纪,按照要求急速进兵,不要在中途过多耽搁,不要入城惊扰百姓。务必要为咱们的羽林,挣出赫赫声威!”站在城楼之上,元乂信心满满得扶着墙垛,勉励着如云聚集的部众们,显得十分开心。荣任羽林主将以来,他是首次检阅这般盛装重甲的上万将士,忽然有了点江山在握的感觉。
“请将军放心!”在将官们的起声之下,万余士卒们齐声应答,场面蔚为壮观。
“去吧!”元乂招了招手,倚着高楼纵目远眺。
按照引得事先规划的队列,二十幢队伍开始有序得轮流出发,大踏步行走在人流如织的京畿大路上,端真是天子爪牙的赳赳武夫形象。一时间黑色的人潮涌动,向南方如长蛇般逶迤而行,引得无数人侧足注目。为了公允起见,包括每名幢将在内都是全程步行,军中不准留下任何公私马匹。唯独是在每幢的后面,都各自跟着五百辆双马高轮大车,配置着征调的民夫驾驶,据说是运载军粮的。
“难道咱们一路之上,会有这么多的粮食消耗吗?”初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远行,阳祯就好像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好奇孩子,完全不似近来铁面无情的军纪官模样。他数了数身后紧跟着的车辆数目,实在感到费解。
“自然吃不了这么多。”卫仪笑着摇摇头,顺带着用眼神小小鄙夷了下上司。
“那为何会需要这么多的马车?”愈发困惑的阳祯,依依不饶得追问道。
几个伙长无可奈何得交换了眼神,对阳祯的学习精神既是钦佩、也是无奈。自从军演的事情定下来以后,这家伙扛起了军务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开始关心起军营里的每一处细节,任何事情都得摸个通透才肯罢休。但其实人在这世上,有些话该问,有些话不该问,没必要带着那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据说管带民夫的人姓连,是洛阳本地的商贾,走的一贯是元将军的门路。在两日前的晚上,他还特地去偷偷拜谒过。”无可奈何之下,还是消息灵通的王渊率先开了口,拈着胡子轻声说道。
“这和元将军有什么关系?”阳祯却没有那个意识,仍然大着嗓门呆愣楞道。
“这,这,唉!”猝然受此反问,王渊惊得左右观望,差点没被对方给吓死,遮掩着神情挠头不已。他也是有点意外,这阳二郎已经踏入酱缸时间不短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点到为止、心照不宣呢。
“嗨,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万籁俱寂之下,还是屈鸿大咧咧得开了口,满脸浑不在乎的神情:“也就是说,这位连商贾是投效于元将军门下,替他跑动赚钱的。这次既然是朝廷军演,那就乘机假公济私多调些车马,运些土产货物来回贩卖。调用上万辆官家的车,去给自己跑买卖,真是好阔气!”
“军国大事,岂能如此私肥?”对方说得这么明显了,阳祯才从困惑中恍然大悟过来,不可置信得喃喃自语道。虽然仍然有些震惊于此,可他还是克制住了心态,稍作抱怨之后就压低了声音。无论如何鄙夷,可他当下的命运和前途,却是和元乂牢牢捆绑在一起,别无他途。身在历史浪潮中,他只是个随波逐流者,不是掀搅风浪的人。
“这又如何,我曾在老家听晋阳的父老传说,一百多年前时燕国有件旧事。那时候的辅政慕容评,率领三十万大军进抵潞川,防御苻坚的六万秦军进攻。可是他老人家呢,竟然不顾军国大事就地经商,对当地的百姓和军士封山卖樵木、截流卖饮水,月余时间便积钱绢如丘陵,搞得人们怨声载道,不久后燕军当然是大败崩溃。”熟料屈鸿不以为然,带着满腹牢骚继续说道。
“那有什么,寻常之事罢了。咱大魏的太和年之前,朝廷持续了近百年都没有俸禄制度,官员只有不定期拿到的赏赐和禀给,所以只能用各种手段自谋生路。甭说是贩物经商的,就连抄掠民财的,都不在少数。”兰岱是正宗的鲜卑军户出身,对这种国家往事了如指掌,闻言他也插话说道。
“噤声!”王渊恶狠狠得朝这几人瞪了眼,张望着四周紧张兮兮。
“莫要再说了,好好行军!”经此提醒,阳祯也有点后怕起来,清了清嗓子道。
好在出城时是分幢行进,他们的周围大多数是自家的弟兄,主将赵青雀也远远地落在队伍后头,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不过聊了半天的闲话,阳祯再度忽然注意到,左右两侧都有队伍在“超车”。为了争先抢后,各幢互相赶速度是早晚的事,倒也不必过于惊讶。只是那些人的行为,就瞧着有点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