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一种不公平?
江湖本就是不公平的,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现在要用他的拳头,用他的短刀,执行他的公平。
穿灰黄色麻布衣服的人落败了,落败对于他们而言只有一种结果。
死亡就是结果。
但他死死地抓着黑衣剑客刺入他腹中的剑,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刀也砍在黑衣剑客的手臂上,为什么黑衣剑客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世上真的有不怕疼痛的人吗?
络腮胡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他已确确实实地站在了郑俨面前,他的右拳已经出手,郑俨用双掌抵挡,但这一拳势沉,还裹挟着另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郑俨被击打得往后滑了些许距离。
一击得手,络腮胡看到了希望,这么多同伴的牺牲,终于给了他杀掉郑俨的机会。
可他忽然感觉到,有两样坚硬冰冷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体内,充满力量的四肢在那一刻变得软弱,变得疲倦。
初新已奔跑跳跃得要发疯。
他在僧人倒下时就发现,紧挨着络腮胡的两个人各往后挪动了一步,起初他只是怀疑,可很快这种怀疑得到了验证。
络腮胡的背上,插着两柄钢刀,正是紧挨着络腮胡的两个人下的手,看起来衣着最普通,最不引人注目的两个人,正适合作为郑俨最后的杀招。
络腮胡跪倒在地,连粗气也不敢喘,他怕大口喘气会加速自己生命的流逝,他唯一敢用力的部位是他的眼睛,圆睁着,试图将尽可能多的东西摄入视野,试图去理解身后发生的事情——同伴的背叛。
人为什么会背叛?
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过丰厚吗?
是因为信仰不够坚定吗?
是遭受到了不可回绝的威胁吗?
郑俨凑到了他面前,络腮胡想伸手扼住郑俨的咽喉,双臂却怎么样也抬不起来。
郑俨用右掌拍了拍络腮胡的左脸,压低声音道:“我根本不是郑俨,下次杀人,找准点儿。”他的手掌还有些酸麻,但他知道,他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络腮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他残存的气息已不容他说出完整的话:“你……”
他本来还拥有支持自己的力量,可在听完这句话之后,他却只想早些死去。所有的刺杀,所有的牺牲,因为郑俨对他说的这一句话失去了意义。
郑俨冷笑着。
初新终于来到了殿前,登上了阶梯。
右侧的黑衣剑客已挺剑刺向了络腮胡。
初新拔剑,拔出了他的青铜剑“七月”,可他没有用剑刺向黑衣剑客,而是用剑鞘迎上了黑衣剑客的长剑。
低哑的金属碰撞声里,黑衣人的长剑收入了初新的剑鞘之中,青铜剑剑鞘并不长,有一截剑身露在外面,迸射着寒光。
“饶他一命。”初新缓缓把剑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用不似哀求的口气哀求道。
“你在求我?”黑衣人瞥了一眼剑锋,淡淡地说道,淡得就好像生死与他无关,面前的屠杀与他无关。
初新愣住了。
他该求谁呢?他又能救谁呢?哀求真的有用吗?
背后传来一声闷哼,络腮胡的闷哼。初新感觉得到,身后有冰冷的剑气,来自另一个黑衣剑客的剑气。
初新明白,戴斗笠的人只能撑到此刻,络腮胡的生命也随着黑衣人的这一剑终结。
他慢慢地把剑鞘从长剑上取下,又慢慢地把“七月”放回剑鞘之中,他看着殿前的四百多人,就好像看着四百多处土坟,没有生气,冰冷漠然。
郑俨突然用讥诮的语气问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初新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救人的。”
郑俨笑得弯下了腰,一弯腰就嗅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
初新知道郑俨在笑什么,可他却笑不出来。
血腥味让他反胃,让他作呕。
他想离开郑府,找个空气不那么污浊的地方。
想杀人的却被杀,想救人的却一个都没救成,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