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柱香后。
屋内晦暗,唯桌案上有烛光,颤颤巍巍撑起一室昏黄。
陆忱、萧唯和夜弥三人,一人一个木藤墩子,大刀金马各坐一边,把中间一张细脚伶仃的小圆桌生生架成了三足鼎立。
秦昭和章禾桩子似的站在陆忱身后,分立两侧,像是一对画风不太和谐的门神。
夜弥不能说话,陆忱也没开口,萧唯这个最应该说话的人不知为何也缄口不语。
……
场面古怪而静默,能听到窗外枝叶微弱的摩擦声。
说来也奇,不大的屋子,塞塞挤挤装了五个大活人,五双眼睛十道视线来回交错,竟没有一道产生交集。
章禾瞪着眼,看完这个看那个,冷汗都下来了。
……天爷,快点来个人随便说点什么,这……感觉真是……
什么叫寂静如死,这就是。
…
之前萧唯叩门,屋内几人迅速交换眼神,最后是秦昭上前开的门。
一开门,就见萧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见着一屋三人也毫不惊讶,只道:“好生热闹,我说陆兄怎么不在房里,想着过来碰碰运气,还真叫我猜着了。”
陆忱正打算出声,只见萧唯往右一侧,让出身后一个人来。
屋内三双眼睛聚焦在那人身上,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
陆忱:“……”
秦昭:“……”
章禾:“……?”
…
今晚陆忱本想寻得秦昭,问他要一粒“真言”。
秦昭此人,于制香一道本就有家学渊源,其母秦木氏,乃江南镇州制香大族长女,后来嫁与当时的“四州君子”之一秦越秦云起,随之迁居至江北琼州。秦昭从小耳濡目染,更兼自身天赋际遇俱佳,将源自西南的医毒之理融汇入香道,不到而立便有自成一家的气候。
在风雨楼秦昭的手上,制香一道不再是富贵风雅的附庸,而是能于无声处取人神魂的利器。
一柱不过指节长短的香,可助人安眠,也可催魂夺命。
“真言”便是秦昭的得意之作之一。
香丸一粒,莲子大小,加入薰笼,遇火即融,无嗅无味。
吸入“真言”之人,会有两三个时辰如入矇昧,对身周人事一无所觉,但人是清醒的。此时若被问讯,不管什么问题,那人只能据实已告,无法抗拒,亦无法说谎。时辰一到,药力散了,那人对这段时间的全部对话不会有任何记忆,除了轻微头疼,不会有其他影响。
这次出来得匆忙,陆忱轻装简从,故而并未随身带这些物什,所以才来寻秦昭。
他想用“真言”来最后试一次夜弥。
不想章禾又在秦昭屋里,满腹牢骚将发未发被陆忱一眼给结结实实堵了回去,眼见陆忱面色不虞,左颊上竟还带了伤,虎目倏地瞪大了,从榻上直跳起来,差点咬了舌头。
秦昭只蹙眉不语,等听完陆忱两句话交代了来意,也不接话。
一旁的章禾耐心告罄,忍不住发作道:“你倒是快拿去啊!赶紧的,让主子试一试那女妖精的道行!”
不想秦昭冷冷给了他一眼,把他看得钉在了原地。
“少爷,你既开口,我自然会给你。”秦昭转身回视陆忱,眉头紧锁,“但我有异议,不能不说。”
陆忱面上一片寡淡,眼光却瞬间凝利。
见秦昭动作极小地扫了一眼一旁张口结舌的章禾,知他不愿在这木头面前与自己争执,遂缓声道:“霁明,我三人之间,无话不可说。你讲。”
…
其实陆忱很意外。
他没有想到,秦昭居然会拒绝。
秦昭的理由很简单:从昨夜到现在,陆忱已和那来历成谜的女子交锋数次,想必是软硬皆施,均无所获。现在又要用“真言”试她,显见是还对这女子能助陆梓月抱了希望,一方面想摸清她底细好放心用,另一方面也是存了心要挖出些把柄,等着之后用来与其谈条件。
“我知少爷心系幼妹,难免会乱方寸……但此般行事,实在莽撞了些”,秦昭垂眸,面色严肃,语声缓而重,“如今还未成事,她已如此抗拒,且不说日后若真要用她,能交予几分信任,单说是否能用撬出的情报迫得她与你联手……我看都未必。”
陆忱听罢,面色不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