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去朔风崖采药了,施主可随我去茶堂等候。”
世子闻言有些愣忪,镇国公府什么上等药材没有,师父竟是宁愿去朔风崖那等陡峭危险之地,都不愿来寻自己。
灰袍小僧看出了小娃娃眉目间的落寞神色,想到拂尘法师临走前交待的话,连忙出声解释道“施主莫要误会,师叔寻的是鬼舌草,寻常采药者皆不知,更不会采来卖于医馆。仅那常年寒风凛冽的朔风崖有此草。”
“鬼舌草?”世子双眉紧蹙,追问道“此草是何物?”
灰袍小僧思索了片刻,答“我听闻是师叔翻遍了古籍才找到的,这鬼舌草是一味毒物,服用后可使人神志不清,忘却往事,行如稚童。”
世子睁大了眼,原来师弟不是天生愚钝,那他这次发病是不是心智和记忆隐隐有恢复的迹象,若如此,心病最好医治方法莫过于对症开导,忙问“师弟这病从何而来,必须要用鬼舌草吗?”
灰袍小僧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神黯淡“从何而来我不知道。不过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犯病,初始五日怕见人,之后愈演愈烈,到了半月余滴水不进,一心向死。他生病期间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只有师叔找来的鬼舌草有用。”
世子失神片刻,内心自责不已。
他不该大意的,总想着北狄皇子是那只蝉,朝不保夕,却不想自己也是只螳螂。若是多带几个人手,又怎会逼的净思犯杀戒。净思一向不喜杀生,无论何时他都只是将人敲晕,是以武功虽高却极易被对手缠住。师父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身边一向不安全,怎么就忍心将净思送来历练。难不成就是因为净思跟着自己有肉吃?不对。肉?他蓦然抬眸“师父究竟何时回来?”
“酉时末。”
世子紧了紧拳,暗自平复心中的起伏,喊了身后的飞絮“速去帮我捉些活鱼。”
灰袍小僧诧异看了一眼,连忙打断“施主,不可,大悲寺内禁杀生,禁食荤。”
“这么多年未曾有人破戒?”
灰袍小僧愣了一下,快速答“未曾。”
“净思几岁入寺?”
世子眼神凌厉,灰袍小僧心下咯噔一声。
“施主走后,十二岁。”
“不对。他十二岁入寺后并未再出,若他在十二岁以后发病,服过鬼舌草不应再记得往事,可他却喜吃肉。你在更早之前见过他。我师父几时收养的他?”
世子咄咄逼人,灰袍小僧被这气势骇的一退。他从未想过混不吝的世子竟也会有这般缜密的心思,一瞬间抓住了所有的细节发觉了这诡秘。
他强撑气场,稳住了身子“世子怎知净思从未出寺?”
世子斜睨了小僧一眼,不容置喙道“说!”
流云和莺莺姑娘的能力自是没得挑,况且大悲寺如何他呆了五年能不清楚?
师父嗜酒如命,嘴里成天念叨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即便这样,他也未曾见过师父胆敢将酒带入寺中,每次也顶多借着出寺采买的空档偷喝些酒。如此,净思在寺中更不可能尝过肉,但他见自己的第一面就要肉吃,分明是还记得。
灰袍小僧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既话赶话被揪出来了只得老实答“四岁见的,十二岁才接入寺中长住。”
世子阖上了眼,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师父送净思来时飞书中也写他十二岁才被收养。为何要在收养时间上做文章呢?师父要掩盖什么?十年前发生了什么?鬼舌草又究竟是作何用?
十年前?回雁屠城!
世子蓦地睁眼喊“飞絮,去抓鱼!”
“施主...”
“我们去山下猎户家里吃。”
世子侧头一笑,灰袍小僧却是打了个寒颤。他可听说了,这可是心情不爽连皇帝都敢伤的顽主啊!
然而鱼还是要救的,被人在面前杀生却不管,不配做佛门子弟。他拖延问“净思那儿?”净思可是不肯离开禅洞。
“打晕,带走!”世子边说边捋了袖子,一幅要强抢民男的做派。
灰袍小僧身形微僵,果然是蛮横粗暴的世子作风。阿弥陀佛,鱼兄啊,非我不救,遇到鬼见愁,佛也难自渡啊!
酉时末,日薄西山,袅袅炊烟也渐渐歇息,风尘仆仆的僧人立于屋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大呼小叫,面上带了笑意,泄了气息。窗内猝然砸出一只杯子“老头儿,你还不进来帮我!”
“好师弟啊,我刚才不是凶你,你别躲,快下来吃点鱼!哎呦喂,别打!别扔脸帕!”
屋内器具东倒西歪,净思的花脸只擦了一半,手中抱着个碗缩在角落吃的津津有味。世子则头顶脸帕站在桌前护着桌上的一盆鱼羹。暮色四合,室内光线也不见得有多暗。拂尘扫了一圈,才发现屋角上各放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老头儿,去给他擦脸!”
脸帕劈头盖脸砸来,拂尘接住甩来的东西抱怨起来“你这刁徒,平日也不见得有多大方,给我买坛神仙醉都舍不得,这会倒是将这稀奇宝贝的珠子都搬出来了,白瞎了我疼你这么多年。”
世子鼻中发出冷哼声,瞅了瞅那硬做西子捧心的师傅,反讥“你的神仙醉还用我买?背着人将孩子都养这么大了还能缺这点小钱。来来来,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偷了哪个仇家的孩子又舍不得杀,送到我这儿让我代劳啊?既如此,要杀要剐你直说便是,就是将他剐碎也可以。”
老头哼哼唧唧不回答,拧了脸帕去给小徒儿擦脸。净思发觉有人过来,畏畏缩缩要躲开,老头两眼一瞪,净思又缩在那儿不动了,闭着眼睛宛若一只待宰的小白鹅。
世子不高兴了“糟老头儿,谁让你欺负他的?”
“哟,这会儿知道心疼了,刚才还说帮为师代劳,哼,几年师徒情还比不上这一个月,枉我驮着小时候的你当牛做马。”老头气愤的唾沫直飞,下手也重了几分,将那张白净的脸都擦出了块红印子,小白鹅扑棱着往旁边缩了缩。
世子不忍心了,抢过脸帕将净思挡在身后“得了吧,就您这师徒情,我们俩加在一起还不及您那一坛神仙醉。净思长的如此好看,您也忍心将他毒傻了!”
好看?拂尘呆了,万没想到徒弟的理由如此荒唐。当年这小子拜师的时候就直言,不爱武学,唯对美人情有独钟,学武就是为了强抢美人。没想到,一句戏言,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老头怒了,操起身边的扫帚就打,边打边骂“好看?好看!好你个混账,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老夫还以为你骂老夫无耻要说稚子无辜云云,闹了半天仍是看上他娘的皮囊。东京城内脂粉气当真是将你的骨头都养软了。刀好看有个屁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