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声气一转:“此战胜得痛快,只是靖边王功不抵过,咱们听者开怀,只怕他老人家闻之泪流呀!”
杜郎中几乎是呵斥道:“无礼!怎能如此取笑靖边王!”
杜郎中常着一身道袍,性子和善可亲,几乎没见他对谁红过脸,言谈举止又很有几分仙风道骨,此时他情绪激动不能自持,倒叫杜仲颇纳罕,反倒不计较他的斥责:“俺怎敢拿此玩笑?想来你还不知道:靖边王被天子斥责降官啦!”
杜郎中瞪着眼睛不信:“胡说,胡说八道!”
杜仲辩道:“此事确实无疑,我们掌柜读邸报时我就在边上,上边说了,靖边王赵恪守西南三十余载,竟叫蜀人在眼皮子底下纠集了这么多人。念他们平叛及时,未祸及周边,不予重罚。且老王爷有功于朝廷,只撤其亲王爵,降为郡王,特设安南都护府,统管西南各省。这西南,再不是靖边王一家的天下啦!”
杜郎中听得眦睁双目,奋力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蜀地蛮人各部本就不安顺,前朝余孽又多藏于此,两相鼓噪,早有妄言要重建古蜀国。靖边王多次上书朝廷求兵马平叛,朝廷却不予理睬。
去年年初靖边王又上书,言蜀人恐有骚乱,靖边王府自请出兵,朝廷怎么说的?‘如今四方安定,不宜再动干戈,应以安抚为要’。呵!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忘了这天下怎么得来的了!一味苟且偷安,出了乱子又算到靖边王头上,真是好大的君威!可怜靖边王老王爷戎马半生换来这样的结果。若不是差在出身上,这皇位哪轮得着这些魍魉!”
老实人发起火来尤其骇人。杜仲听他如此大胆公然藐视朝廷君威,几乎吓得不能动弹。杜老爹也捏着酒杯,努力睁大醉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好容易缓过来,杜仲忙跑出去关上院门,回来压低声音与杜郎中道:“这些话是能混说的?你这是喝高了还是怎的!再说人都死了,轮得着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抱不平吗?”
杜郎中愣愣地:“死了?什么死了?谁死了?”
“靖边王!赵恪!死了!都死了好几个月了!”
杜郎中愣半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连杜母都抱着孩子过来看了。
虽说靖边王天下敬仰,但毕竟是那天边的人物,听闻噩耗不过叹息几句“国失良将”,心肠软的抹抹眼角。杜仲虽说辈分上占了便宜,可这么个老爷子在自己跟前哭成这样,便很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拿眼去瞧老父亲,却见杜老爹皱着额头,迷瞪着一双醉眼斜睨杜郎中,一副看不上的嫌弃样子,当下也不敢指望他了。再看母亲,热心人已然凑上来转着圈地问:“这是怎么了?仁礼,遇着什么事了,你跟俺说说,别光顾着哭啊!”
杜仲头大,哄母亲去了灶房,低了脑袋凑近杜郎中,尴尬道:“仁礼啊,老王爷一世英武,但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听闻是尽灭乱军,一时豪情……百、千万丈,仰天狂笑一场,就……去了。说来也是在战场上去的,为国尽忠,咱们也不必太过悲切。且那会儿降爵的圣旨还没下呢,他老人家走时候也不堵心不是。”
听到这里杜郎中终于止了哭声,扯过衣袖抹抹泪,抬起头沟壑的脸上满是泪痕,却是咧着嘴的。杜仲满脑袋懵,简直不能明白他跟靖边王到底是有恩还是有仇了。
杜郎中笑道:“果然是他老人家的性子,一辈子恣意豪情,临去也要大笑一场!如此,我等大放悲声,反倒有辱其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