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随着单位,他们家又搬迁到了条件好得多的城市郊区,各家都有了两间崭新的砖瓦房,不再分散住在山上山下的帐篷或者活动房屋里。职工们都走了,继续到深山里去架铁路,家属总算固定下来,却没有了单位上的临时工可做了,都在家里操持家务,每月盼着从工地上回来的解放车,带回米面,带回菲薄的家用钱。
在城市的边缘,很多新鲜事物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八十年代初,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步伐,长期的国家计划经济体制开始允许私有制的出现,也就是最早的个体户经济。妈妈早已经干不成临时工了,象所有的家属一样在家操持家务。
看到别人出去贩卖服装开始有了收入,妈妈毅然卖掉了家里的五斗橱,又借了一百块钱,干起了服装生意。当时借一百块钱可是一笔大数目,连魏启明和弟弟都替妈妈发愁这笔债务,每天晚上看着妈妈把成捆的布剪裁成裤子,再踩着缝纫机辛劳的忙活,他和弟弟就帮妈妈干些缝扣眼、钉扣子等力所能及的活。
随后妈妈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那一年他们家成为那个有百来户人家的家属院最早的、为数不多的拥有黑白电视和洗衣机的家庭之一。
随后的几年,他们家全体人员,一共四口,在大年三十晚上紧闭房门,挨个数钞票的情景成为他一生无法泯灭的记忆。一万块钱竟有那么厚厚的一摞,妈妈和爸爸很多次嘱咐他们,不许对别人说家里有多少钱。确实也有一些大爷大妈们截住魏启明和弟弟打听过。
他的小学在快乐中迅速的结束,上了初中他又有了烦恼。尽管妈妈每天给他五毛钱在远离家的子弟中学吃午饭,尽管他的零花钱让其他伙伴羡慕,魏启明还是发现从小在山沟长大的他,和那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比起来显得土气,而且有些官宦子弟也要比他有钱。他们的家长都是体体面面的正式职工,不象他的妈妈那样在街边摆摊,被人呼来喝去。
那时单位职工有一个发财的新门路,就是出国工作,很多同学的父母,有关系的普通职工,到沙特、伊拉克等国家熬两、三年,就为家里带回十八寸的彩电、双开门的冰箱,双卡的录音机等时髦电器。但他的爸爸没有关系,只能老老实实的挣一份单位的工资,没有任何外快。
魏启明因为家长的身份开始变得自卑,开始了解到什么叫虚荣心,他拼命追赶时代的步伐,把零花钱用在了吃饭以外,学会了抽烟、喝酒、和女孩子跳舞,结交一些不上学成天瞎混的小地痞,为每一次的出人意表自鸣得意,但他内心深处,强烈的自卑始终占据着上风,并成为他对自己始终没有自信的根源。
庆幸的是,尽管他自卑,追求一些那个年月时髦的东西,他始终没有放松学习的劲头,他知道只有学好功课,将来起码考上中专,才能为自己找条出路,否则就得去妈妈的摊上帮忙,每天和一嘴醋味的山西老乡打交道。
魏启明对于那些时髦仅仅停留在了解的程度上,并没有沉溺其中,不妨碍他每学期还是拿回一张奖状。学习始终是他第一的任务,也只有努力的学习并取得好的成绩,才可以让他真正感到骄傲和自豪,比别人高上一等,并最终考上大学。
现在他的大学生活结束了,再不是受人呵护的小孩子了,以后的生活才真正的要他自己去开创了。以为生命完全由自己把握,踌躇满志的魏启明,在现实的面前,才发现自己如此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离开家的时候,他豪言壮语的对妈妈说再不要家里养活了,要绝对自力更生!兜里揣着两百块钱来到洛南,这就是他的资本了。
第二天,魏启明没有再去李非家吃饭的打算,而是在招待所睡到中午,起来之后,自己来到外面的地摊上解决。
在工厂家属区两边的道路上,分布着很多小商贩摊档,基本都是附近的农民,有卖菜的,卖日常用品的,最多的,就是卖小吃的。
一架三轮车上架着案板,前面的空地上摆个蜂窝煤炉子,锅里一直烧着鸡汤,旁边摆几个折叠桌,桌旁摆几把塑料小凳子,一个小吃摊就可以做生意了。
因为离市区比较远,厂子好象一个单独的小社会,什么电影院、运动场、饭店、招待所、澡塘等等,都是厂里自建的。
附近的农村人找到了发财致富的地方,于是成帮结对的涌进工厂。没钱的就当临时工,工资也比在田里辛苦一年强太多了。本来就有点钱的,纷纷当起了小老板,卖小吃,开饭馆,反正厂里总共有近万人口,消费能力足够他们撑起一份生意。
他晚上睡得不好,没什么胃口,看到翻着油花的鸡汤,一点食欲也没有。鸡汤是用来做米线的:米线已经用凉水泡软了,有客人的时候把一把洁白的米线放进热水烫一下,然后捞出来放进碗里,撒上葱花、五香粉等调料,浇上鸡汤,就可以吃了,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