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她更意想不到的是,受了直穿脊背的一剑后,那男子竟然颤颤巍巍地从溪水里又站了起来他方才似乎受到钢针刺脑的痛苦,现在神志不清,但仍然强行拾起脱手的长刀,朝着李深薇扑来。
深薇紧握着断砚,小步向身后退去,眼睛紧盯着对方的空门。
刀剑相击,两人在溪水中奋力战斗竟又是十多回合,贯穿脾胃的那一剑,对观音奴来说仿佛完全无碍。深薇的心情愈加沉重,唐甜儿诚不欺她,观音奴是魔头一样的存在!若是这样的形势再持续下去,只怕她也只能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被眼前这个人劈作两段而已。
正在苦斗中费尽心思,还想回头看一眼玄机已经逃了多远,只一分神,对方的刀就随着刺耳的破空声落到了眼前!
她几乎都已经放弃了抵抗,然而黑影压下,那男子的刀又一次落在一旁。
这一次,是有人从观音奴的背后狠狠劈中他的脊梁!
鱼劫风。
“李深薇,你快走!”他爆发出一声怒吼,拔剑对着那男子后胸又是一刺。
她怎么可能走,直起身摸准观音奴的喉咙便发力刺去,然而两人都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那身受重伤的观音奴竟然沉声大吼,将背后的鱼劫风大力震开,从溪水中又一次稳稳地站了起来!
鱼劫风刚才劈中的可是他的脊柱啊!
此刻鱼劫风整个都落入及膝的溪水里,只因全未料到有这一招,翻身坐起时口鼻皆呛满了冰凉的溪水,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观音奴先是用肉掌去挡李深薇刺向咽喉的一剑,另一手手腕稍动,长刀转向,直刺鱼劫风左胸而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魔头?!
趁观音奴转身的时刻,李深薇拔出插在他背后鱼劫风的佩剑,双手持剑蓄力向他头上砍去!
“啊啊!”
那人终于发出痛苦的大喊,李深薇竟然将他的两片头皮削了下来!他头发散乱,伤口下露出森森白骨,连退数步,刀也甩出数尺之远。
深薇立即闪身到鱼劫风身旁,才看到刚才那一刀,她竟然终究没来得及挡下,鱼劫风的左胸上已经留着四五寸长的刀口,鲜血正从伤口喷溅而出
“鱼劫风,鱼劫风!你撑住,你给我撑住啊!”
“深薇,背后……”
观音奴伸出手便要去卡深薇的脖子。她惊怒之下,执两剑如持剪刀,闭眼朝着观音奴下身拼力剪去,只听得那男子发出非人的嘶吼,睁眼时,他腰下横插两剑,其下血肉模糊,连左侧大腿的肌肉都几乎脱骨落下。深薇此时已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坐进冰凉山溪里。潺潺溪水,如今已经尽成血红颜色。
观音奴拔出剑,倒在溪岸头,还欲起身,脚下被石块磕绊,整个人如同被捕受惊的鱼儿一般,扑棱棱滚下山坡去,只留下一地鲜血。
鱼劫风已经支持不住了。那道刀伤刺得略偏,未能一招瞬间取他性命,但这样流血下去自然迟早是要死在李深薇怀里。若是死了,若是死了……若是今日就得死去,他欣慰至死还能保护玄机一次,还能救李深薇一回。他欠她这么多回,救她两次命,不知能不能偿还?只不过如果他当初娶的就是她,她两次都不至于涉此险境啊。
快死的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终究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还她。
那人现在又哭得气断声枯了,二十九岁了,她还是那样在他面前哭,他真看不得她哭啊,她哭时他也难过。她平日做蚀月教主的时候是不是多大的风浪也不动一下声色?以前没有看过,以后也没有机会看了。
“好……了,不要哭了。……”
他头一回有胆量去摸一摸她的长发。她的头发真美丽呵,有时他会看着她的头发出神,自他开窍以来,就梦想将来的妻子是她这样头发乌黑沉重的美人。命运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是个傻子,没有福气消受。
这最后的片刻太难熬了,观音奴的一刀没有刺中当心,而是要他这样等着全身竟冷鲜血流尽,他本来身体已经虚弱,临别还要受如此折磨。他抬手去轻轻抚摩深薇头顶的长发,从那里悄悄地取下一支玉簪,抖抖索索地去找她的手。
她哭着将他的手握住了,他五指用力捏了捏她的,要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她马上就能明白,她总是立即就知道他的意思,抬起左手将眼泪抹去,睁开眼盯着他看,当她明白鱼劫风眼里的意思,立刻哭着摇头。
他要她帮忙送他上路,玉簪已经送到了她手心里。
纵使这一回他的眼神这样坚定,也不能驱使她听从。他只得再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默默点点头。
若是你对我还有什么求而不得的,有什么怨恨,这一簪算我还你,也算了结你我的折磨。
他把玉簪对准刀口,用最后一点力气拉过她的手来奋力一拍。
鱼劫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最早就能这样拉着我的手,全部一切的苦都不用承受啊?
年年春色都会是曾经模样,今年也没有什么不同,尽管这座山对她来说已经再也不是以往的含义,她还是照常回来。
“是娘姨,娘姨回来了,师父我先下去了!”正在举箸吃饭的小姑娘听得远处马蹄夺夺,对着白发苍苍的老翁兴奋地含糊叫喊两句,扔下筷子便撒腿跑出门去。
“娘姨,娘姨!”
“玄机,饭还没吃完呢,吃完了再说话。”
小姑娘连忙摇摇头:“娘姨,你来救我了,师父做的饭,有那么难吃,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深薇便笑着嗔怪:“你胡说了,秋老宫主的手艺我尝过。”
玄机一边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不是,你们都不敢说,只有我敢,师父做的饭,有那么难吃!我就是丢到水里喂鸭子,鸭子闻到气味,都会逃去对岸呃,我拿去堆肥,花朵儿都会被毒死的。”
她只在后面笑着摇头,把玄机的抱怨都当耳旁风。今日是清明,该去和她扫墓,玄机已经等了她半日了。
两人的墓穴在天枢宫外六七里的山地,两人骑马坐了一顿饭的工夫,绕过几丛矮树,便能看到那座略大于常规的夫妻墓。过了这些时日,坟头长出片片青苔,已然与周遭青翠山色融为一体了。坟头生着两株优美树木,向四处投着清凉荫翳。而仔细看时,就会发现它们如古话中的相思树一样依偎扶缠。
看到此情此景,深薇淡淡地笑了。
“去跟爹娘说些话,去。”
鱼玄机便听话地去了。她来到父母的坟前,想了半天,最后咧开嘴口齿不清地对着墓碑说了一句:“爹,娘,玄机换牙啦。……”
深薇抬头看着相思树上丛生的碧叶,盈盈如翠玉其间透出的天空,像丝缎一样美丽。这座坟的四周长满了野蔷薇,此时,枝干上正开满红色的琳琅花朵,在瑟瑟的春风里摇晃。
就像是会一直守护着似的。
20180903
咏蔷薇
南北朝谢朓
低树讵胜叶,轻香增自通。发萼初攒此,余采尚霏红。
新花对白日,故蕊逐行风。参差不俱曜,谁肯盼微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