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的映照下,这片城池散发出蒙蒙然的赤金色光芒,与天空中浮动的金云遥相辉映,宝相庄严,给人以神圣的感觉。
鸿越飞越近,被眼前的景色所恍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初刚到陈城时的光景。彼时他被这片城池所震撼,内心涌现着宛若朝圣的感觉。
可现如今,这宏伟的城市虽然一如从前神圣,但在鸿的眼中却不过是虚有其表,其内暗藏着勾心斗角的权势争夺,以及将人视为猪牛祭品的腌臜龌龊。
恍惚间,他心中陡有光明浮现,好似刺破浓云的一线天光。但转瞬想起部族的困窘以及自身实力,心中的浓云又乍然合拢,泯灭了那一点光明。
他暗自悲叹一声,将身体恢复常人大小,按下风头,往陈城的大门前坠去。
此时在中城的一处府邸内,公子厉斜靠在榻上,细细抿着一碗香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喜悦的光芒如同春光,从这条缝隙中泄露出来。
“真没想到啊。”他悠然地将茶碗放在榻上的矮桌上,扭头对跪坐在塌边地面上的合兹氏说道,“他竟然劫持了天神的祭品?早前看他唯唯诺诺,没想到竟然这么能作呀。”
“只是不知神农氏当如何处置他……”合兹氏欲言又止,雪白眉毛下的一双鹰眼闪烁不定。
“他忤逆了天神,君父只好又择一个女童补缺,虽然不会耽搁祭祀,但此等做法岂能瞒过天神的耳目?”公子厉右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不停地轻轻敲触,扭头看着天棚,唇角间勾起了按奈不住的微笑,“想保都难。不过这正也是个契机。”
“属下愚钝……”
“就是你所言,将少典部归入封豨部一事。”
“啊……原来如此。”合兹氏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态。
公子厉却指着他哈哈大笑,“我说合兹氏啊,就不要装了。”
合兹氏面露尴尬,咂吧了一下嘴,眼珠溜溜一转,赶紧拱手作礼,“凡事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行了,别说那没用的话了。”公子厉收敛笑容,语态凌厉,“这也是一石二鸟。既让少典部失去重振的雄心,又能将天神的愤怒转嫁到封豨部,你合兹部自然坐等壮大了。你能想到这一环节,却用如此粗陋的手段奉承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公子赎罪!”合兹氏慌忙伏地叩首,诚惶诚恐。
公子厉神色阴翳,嘴角又露出了微笑,却显得阴森可怖,“你去城西牛首山下,迎一迎赤师,一切听从他安排,务必伺候好他。否则,别说你是妖神族裔,也一样会被他灭族的。”
听了这话,合兹氏背后惊起了一层冷汗,惴惴不安,连忙对公子厉伏首再拜,说了声“诺”,便起身退出了门外。
他出了中城,沿着甬道穿过上城,来到下城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街道上已经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以物换物的摊位也空空如也,凉风扫过街道,落叶被吹得翻飞起来,沙沙作响,扣动着他的心门,有些忐忑不安。
一方面,他期待如愿以偿,他就可以成为统帅郑地的大诸侯;另一方面——眼前已经是西城门了,他拿出诸侯令牌对守卫晃了晃,守卫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城门,任他信步而出——月光白亮亮的,映照出他内心的惴惴不安,听公子厉说来,这位赤师喜怒无常,万一自己揣摩不透他的心意,得罪了他,恐怕真会招来横祸。
公子厉的警告,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这是他侍奉这位公子多年来的心得。
如此一来,月色也有些飘忽不定了,时隐时现地照耀着平原乡野的道路,合兹氏教程很快,却也走得蹒跚。他自知是情绪使然,索性站在月亮地里平复情绪。
半晌之后,他终于将内心的忐忑平息下去,坚毅的目光重新浮现在他的鹰眼里,映着明月,熠熠生辉。
怕来不及迎接赤师,他索性动用萨满之力,背后猛然舒展开一双庞大而漆黑的蝙蝠翅膀,扇动两下便掀起狂风,随风直上半空,向遥遥在望的牛首山飞去。
彩云飘过,月亮更明亮了几分,半空中穿梭云彩的蝠翅人影仿佛巨大的妖,变幻莫测。
“你竟然还敢回来?”此时此刻,中城的储君府邸内,榆棢双手抓住鸿的肩头,瞪大了眼睛,又是喜悦又是忧虑。
鸿不敢径直去向神农氏请罪,便暗中潜入中城,来找榆棢,打算先摸清当下的情况,在做应对。
榆棢凝视他片刻,拉他坐在榻上。姐姐霊已经端来了热茶,放在他面前,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嗔怪道:“你好么样的犯什么浑?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奴隶,却要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鸿也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但却不为搭救女童洁而悔恨。他悻悻不语地别过头去,榆棢见状忙道:“你们姐弟先叙叙,我去找火正前来一起商量。”
说完,他飘然潜出了储君府邸。霊也觉得方才自己说的话太过,便拉了拉鸿的手:“莫恼了,终归是有办法的。”
鸿点点头,长眉紧蹙,叹息一声,心里却莫名地又增添了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