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这一梦怒焰四起,她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冷,冰冷刺骨,她迷迷糊糊想,若是地狱十八层有这火刑,也就是这样滋味吧,冰冷的火一直追着她,烧成一片火海,无处躲避,忽然一道烟雾飘然而来,将火焰驱散,铺成一条缥缈的生路,她沿着这条路步步走去。
足足过了一天,她才惨白着脸,从痛苦中转醒,一睁眼,就见天青色的床帐,账上垂着两个拳头大的铜球,铜球中飘出来淡淡烟雾,是梅花的香气。
白凤手中捧着书卷,仍旧是雪白的圆领大袖道袍,就坐在床边,黎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眉目间似有光华流动,浓烈的颜色将凌厉的五官压了下去,柔雪无暇,红唇微微翘起,半开的双眼看了一眼黎清,带着雍容懒散。
黎清的心猛跳一阵,别开视线,看向窗外,星月微明,云山雾罩,群山如同猛兽潜伏,不分东西。
这是在哪一座山巅之上?
白凤微笑道:“醒了。”
黎清低声道:“恩。”
白凤道:“看来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问吧。”
黎清疑问实在太多,一时竟不知问哪一个好,沉默半晌,道:“白先生,我为什么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因这缘故受尽委屈责骂,如果不应该看到,为什么会看到,难道是专门为了折磨她吗?
白凤道:“人是世上最强大的生物,一切鬼神都由人心演化,谁都能看到,只是人都太匆忙了,闭塞了耳目,你能看到,说明你比别人都要聪明敏锐。”
黎清心中被白凤这温柔压地沉甸甸的,她的苦与不甘都化作热泪,滚滚而出,心事都随着眼泪流淌,眼中渐渐又有了坚韧的神情。
白凤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这眼泪滚烫,他透过这眼泪触摸到黎清十几年无处安放的热情,道:“什么也不必害怕。”
黎清的眼泪终于停住了,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凤道:“哦?一个问题?我以为你会有很多困惑想要问我。”
黎清道:“我确实有很多疑问,但您若是能答应我这一个问题,其余的自然可以慢慢再问,若是您不答应,我还是不问为好。”
白凤道:“我不能答应你。”
黎清没想到他连问也不问就已经猜到她要说的话,神情难掩黯然,道:“为什么?”
白凤道:“你留在我这里只会被牵连是非,好好休息,后天我送你下山。”
黎清见凤先生双手之下烟雾袅袅朝她涌来,随后她便觉得深思倦怠,昏昏欲睡,不由强打精神,道:“您做了什么?”
白凤一笑,道:“果然很敏锐,睡吧,小阿清。”
黎清听着这一声“小阿清”,整个人仿佛跌入了云中,只迷迷糊糊听到屋外传来阿尨清脆的叫声:“臭虫子,你的剑为什么这么长?”
一个少年声音道:“小屁孩懂什么,男子汉就是要长。”
阿尨道:“你拿着剑要干嘛!”
少年道:“我要看看谁大胆包天把地魔放走了!”
黎清尽力想要不睡,眼皮却不听使唤往下掉,最后只看到一个美貌少年扛着一把长长的剑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心道这把剑真长啊,随后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已经已是白日,窗外依旧是云雾渺渺,阿尨化作人形,坐在床边玩一只草蚱蜢,见她醒来,高兴地跳起来,道:“太好了,你终于起来了!”
黎清肚子咕噜一声,算是作答。
阿尨道:“你饿了吗?臭虫子,她饿了!”
窗外有人一跃而起,翻了进来,黎清记起来是昨夜那美貌的少年,眉清目秀,瞳仁是浅浅的红色,在日光下泛出琉璃般的光泽,唇边两个酒窝又添了几分俊俏,身上也是白绿相间的圆领衣,道:“知道了知道了,麻烦死了,再这么叫我就把你吃掉!”
黎清看他将一人高的剑抗在肩上,屋中一半,还有一半戳在窗外,心道一把剑用不着这么长吧。
少年上下打量一眼黎清,一只手扛着剑,道:“还看的过去,人模人样的,你要是跟那个蜚一样,我就先把你吃了。”
阿尨道:“你吃人,先生会把你关起来。”
少年道:“我又不是某些胆小鬼,小屁孩,小狗子。”
阿尨道:“谁怕谁是小狗!”
少年道:“你怕不怕都是小狗!”
黎清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少年道:“等着!”
他扛着剑从门走了出去,人出了门,剑尾才进了屋,劈里啪啦乱扫一气,阿尨伸手抓住剑尾,吊在上面跟了出去。
黎清跟了出去,只见屋外是群山环抱,云雾飘渺,这一座院落似是建在云中,院中桃花还在盛开,满地都是荒草,草间开着月季、丁香、木香、栀子花,一汪清泉自上而下,水声潺潺,自院子里穿过,杂乱无章却又生机勃勃,似乎将生灵都搬来了这座院子里。
院子里两个房屋都十分简陋,一个搭的乱七八糟的灶台在草庐下,蒙了厚厚的灰尘。
少年放下剑,暴躁地瞪了黎清一眼,道:“我虫童竟然要给凡人做饭,传出去会被笑死!麻烦死了,你就不能吃生的?”
阿尨兴致勃勃往锅里倒水,道:“快烧火,先生说了她是人,不能吃生的,我看过别人做饭,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