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洪朗然扫荡完篱溪宅子的酒和食物迟迟未等到徐赫归家,便灰溜溜回了将军府。
徐赫临摹好晴岚图,如期归还给齐王开始隔日回翰林画院当值、隔日留守倚桐苑作画的日子。
对于外界乱传的复杂关系,他淡然处之少惹是非。
阮时意终日忙于安置地下城解救的孤儿,并为被拐孩子寻找父母。
二人各自忙活平日里几乎没机会说上话,且双双维持端肃板正倒让徐明礼兄妹、周氏、徐晟暗自怀疑这两位年轻的长辈兴许吵架了?
端午过后,天气热了些许。
这一日,徐明礼下朝,见阮时意难得没外出、徐赫亦恰好在家他顾不上满身躁热径直派人把弟弟妹妹唤来一聚,才沐浴更衣陪伴父母。
徐明裕和徐明初听说父母同在,立即丢下手上事务,直奔徐府。
为免下人窥见端倪徐明礼辟出一处环境雅致的独门小院,只留于娴相随。
关起院门他们不拘俗礼是真正的一家子。
阮时意和子女无话不谈言笑晏晏,乐也融融。
徐赫自问阅历、地位不及儿女,外加还没熟悉到畅所欲言的地步,大多数时候微笑旁听,提笔勾勾画画,偶尔插上一两句。
“明初,”阮时意将装有酸梅糕的精致银盘推至女儿手边,“你们母女在大宣呆久了,赤月王没催你回去?”
“催!怎么不催!”徐明初笑而夹起糕点,咬下一口,细嚼慢咽后方道,“隔三差五遣人来催!可我一来气没消,二来想多陪陪二老。”
说完,笑嘻嘻补了一句,“虽然二位一点也不老。”
阮时意每次听她说“不老”二字,总会记起那句“雄风未灭、宝刀不老”,而后不由自主联想乱七八糟的房中事,瞬即倍感羞耻。
见她没吭声,徐明初美眸一转:“您问起这事儿,该不是想赶我和秋澄回去吧!好不容易才有了爹,我可不依!您赶不走!”
阮时意啐道:“你这孩子!就是多心!”
“话说回来,您是否考虑让秋澄知晓内情?”徐明初眼底亮着期盼,“毕竟,她深爱着自己的外祖母,也极其崇拜外祖父。”
阮时意叹了口气:“我偏爱秋澄,早有此念。可她性子率真,不善伪装面临夺嫡之争,备受瞩目又是女儿家,姻缘未定。眼下京城人多混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露出马脚。”
过往一年间,先是有三名雁族细作循“探花狼”找到徐赫,死于姚廷玉的锐箭下后有三人在北山秋游时出手对付徐赫,被蓝豫立射晕,遭徐晟暗中灭口。
雁族连续折损六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直觉,从书画盛会伊始,已有不少雁族人借交流的名义混进京城。
大局初定,多加谨慎,绝不为过。
徐明礼和徐明裕聊了几句家常事,见徐赫独坐一角,不时低下头,不时抬目望大家。
兄弟俩唯恐恐冷落亲爹,不约而同起身步往,试着与他说说话,增进感情。
走近方知,他唇畔噙笑,全神贯注,正以便携小勾线笔,在巴掌大的小册子上作画。
画中女子端坐圈椅上,手端杯盏,神态闲雅。
身量纤细,明眸流转,秀鼻挺立,唇如樱点,正是闲谈中的阮时意!
且画了好几幅!动作、表情不尽相同!
而作画的亲爹察觉儿子行近,冲二人神秘一笑,俊目亮晶晶掺了蜜糖般的光泽。
徐家兄弟互望一眼,决定暂时不和父亲“增进感情”。
这一刻,亲爹他“老人家”脑中、眼里、笔下、心上只有他们的母亲,容不下子女。
心塞。
地下城一案未找到幕后主谋,但拿下一批知情不报、参与其中的官员与富商,算是平息了动乱。
徐家、蓝家、洪家受到的赞誉最盛,恩赏尤为丰富,不在话下。
如阮时意所料,嘉元帝有了闲暇,又打起晴岚图主意,当众命徐明礼将所藏的晴岚图借来一观。
徐明礼心知徐赫已使用老墨旧纸重绘,且花了心思完善细节、一一做旧,可达新旧难辨之境地,倒不忧心。
他假装犹豫了一下,答允。
翌日,他带去晴岚图第二、第五、第六段的临摹版本。
嘉元帝当场命人展开,山水入目,双眼登时迸射亮光。
仔细阅赏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爱不释手,好生感叹了一番,要求借走。
徐明礼摆出为难的样子,言辞恳切,说了一大堆勉强之言,大意为,母亲遗愿是让徐家子孙悉心保管此作,留存后人,求陛下见谅云云。
嘉元帝略有些不耐烦,语气敷衍:“朕都说是借!你怕朕讹你不成?”
徐明礼表面毕恭毕敬,内里腹诽:您下旨向蓝家借画,一借十几年不还,谁知您“借”多久?
可这话,他万万说不出口。
原以为放下画作就完事,未料皇帝摆驾至翰林画院,硬是拉他同去。
正逢阮思彦主持一场会议,听内侍官宣布圣上驾到时,已见嘉元帝与首辅大人穿行于白玉铺砌的空旷广场,忙领着一众画院官员出迎。
嘉元帝摆手示意众人免礼,大摇大摆进入画栋雕梁的殿阁内,高坐于台上的雕九龙尊位。
余人候立在两侧的十八雕龙赤柱旁,眼睛只敢盯着地上绛红绣金地毯,均在忐忑猜测,皇帝为何突然到此。
嘉元帝扫视台下数十名画师,淡声发问:“徐待诏今日可在?”
徐赫自刮去胡须认亲后,生怕阮时意嫌弃扎人不让亲,未再蓄回,仅于出门时往鼻唇间贴上两片八字胡。
今日,他唯恐阮思彦留意自己,一直作垂首状。
乍见长子随圣驾而行,他已觉古怪,再听皇帝一开口便找他,暗呼不妙。
该不会是他临摹的版本,被这位“天”字头号崇拜者给识破了吧?
他顾不上额角隐约渗出冷汗,上前半步执礼:“微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