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手一挥,宫禁卫士便要将薛道衡拖出殿外。
高熲浑身泛凉,望着垂垂老矣的老友如死狗般被拖走,痛苦地闭上眼睛。
便在这时,两仪殿门口出现一位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一根洁白拂尘搭在手臂上,恍如神仙中人。
他不经通传,直接跨入大殿之内,值守的卫士对此早已习惯,没有丝毫反应。
两名卫士拖着薛道衡从他身边走过,他忽地伸手拦住:“且慢!”
两名卫士放下薛道衡,拱手恭敬地朝老者行礼,然后转身朝高台上的天子望去。
老者走到皇陛之下,止步,轻摆拂尘微微躬身。
杨广脸色顿时有所缓和,点点头淡淡地道:“先生回来了。冯良,还不快给先生拿一个胡凳过来,没点眼力的憨货~”
冯良一张老脸笑得皱起,如同老菊绽放,连滚带爬小跑着端了一个胡凳过来,谄笑道:“章仇老先生快请坐!您老不知道,您走的这几天,陛下可把奴婢唠叨坏了,一日里不知道要问多少次,老先生何时回来!”
冯良毫不掩饰的讨好献媚倒是打破了两仪殿内的肃杀气氛,杨广笑骂一声重新坐下道:“你这老阉货就不知道在先生面前给朕留点面子!”
冯良公鸭嗓难听地笑了一声,觍着脸道:“奴婢是见陛下和老先生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陛下和老先生谈得高兴,奴婢也就跟着高兴嘛!”
章仇太翼揖礼谢过,四平八稳地端坐在胡凳上,他的位置非常靠近皇陛,就在天子右手边紧挨着。
高熲见章仇太翼顿时激动起来,别人劝不住盛怒之下的天子,整个大兴宫内,或许也就只有这位深受两代杨隋天子信任的方士,和后宫中的萧皇后有可能安抚天子心中怒火。
高熲满眼殷切,章仇太翼却不看他一眼装作不知,抚了抚长白须,微笑道:“陛下,请恕老夫无礼,刚才薛侍郎的话老夫也听见几句,虽说他大胆冒犯天颜,但罪不至死!老夫斗胆,请陛下念在其过往功绩,言语失当却出自一片拳拳赤诚之心,加之年老昏聩,可否免其一死?诚如高公所言,陛下曾经也以诗词文章求教于玄卿公,倘若这般处置了,恐有伤朝臣之心啊!”
章仇太翼温言细语,杨广面色平静地听完,瞥了一眼大殿门口趴在地上,模样狼狈的薛道衡,久久沉吟不语。
高熲非常想附和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他知道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比薛道衡好不了多少,贸然开口不但救不了老友,恐怕反倒是惹怒了天子,只能是焦急地等候天子决定。
良久,杨广沉声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章仇太翼抚须一笑,道:“不怕陛下笑话,这薛老头说话着实不中听,上次还大骂老夫坑蒙拐骗,以鬼神之言祸乱帝心,气得老夫差点要找他决斗!哼~这老东西如此不知好歹,陛下何必将他放在身前惹人厌?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如随便给这老家伙一件差事,将他打发得远远的,见不着,也就不怕他叨叨了!”
冯良嗤笑一声,打趣道:“哎哟,这薛侍郎是有多招老先生讨厌呀,老先生怕是恨不得将他赶到蒲昌海钓鱼去!”
杨广被两人一唱一和也逗弄得哈哈大笑,指着冯良笑骂道:“平时叫你这老货多读点书就是不听,只会惹人笑话!蒲昌海在西域极西之地,乃是一处盐泽,里面的水咸得发苦,哪有鱼给你钓?”
冯良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躬身道:“奴婢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只会伺候人。陛下之才经天纬地,奴婢跟在陛下身边伺候,早晚也能学个才高八斗!”
冯良得意洋洋的模样惹人发笑,杨广心中最后一点怒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笑骂了一阵,略一沉吟,点头道:“既然老先生求情,那么朕就暂且收回成命!传旨,免去薛道衡内史侍郎之职,出任南海郡太守,即刻赴任,无旨不得离开治地半步!”
薛道衡抱着脏兮兮的侍郎官袍,颤巍巍地爬起身,满面死灰,也不言语,朝着天子远远长躬揖礼,赤着脚身形蹒跚地走出大殿,背影甚是凄凉。
(注:蒲昌海即现在的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