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很多,酒也喝了很多。我迷离地看着应天龙越喝越亮的眼睛,道:“你喝酒是不是比你武功还厉害?”说完便趴在桌子上了,隐约听到应天龙吩咐:“把他扶到楼上,那间最好的屋子留给他,叫他睡个好觉。”等了一会,我感觉我在移动,然后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榻前镂空的雕花窗棱间,已钻入明亮却不刺目的阳光,揉着沉甸甸地脑袋,四处张望,只见浅黄色流苏轻轻飘动,淡淡地紫檀香悄悄弥漫。凝眉想了想,忽然记起是跟应天龙拼酒来着,摇头苦笑了笑。
耳边传来一个娇嫩清脆的声音:“你终于醒来啦?”我扭头见小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马尾辫却不见了,亮亮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道:“一晚上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小姑娘笑的更开心,道:“算你嘴甜!你是一晚上没见我,我可是见了你一晚上。不能喝,就不要逞能,你哪是我家老爷的对手?”我道:“小姑娘就爱胡说八道!你家老爷呢?是不是还没醒来?”
小姑娘道:“我家老爷卯时便走了,吩咐我留下来,照看你这个醉鬼。”说完一双又大又亮的眼,斜斜瞥着我,又道:“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初次见面,就敢喝得人事不省,也不怕别人半夜把你卖了。”
我道:“谁敢那么大胆子,跑到青龙门的地盘,来把我偷走卖了?”小姑娘道:“别人不敢,我敢。”我道:“你不会的。”小姑娘道:“为甚么不会?”我揉着太阳穴,笑道:“你家老爷跟我一见如故,说不定还有事求我,怎舍得把我卖了?你家老爷不卖,你们谁有那个胆子去卖?”我压低了声音,又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姑娘眼睛一亮,问道:“甚么秘密?”我道:“若非你家老爷为我保驾护航,我又怎么会醉?”说罢哈哈大笑。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你看起来老老实实地,鬼心眼儿真多!喏,这是我家老爷给你的……”小姑娘摊开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小手上有一张便笺,我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南生吾弟:匆匆一唔,相知恨晚,奈俗务牵绊,未得尽兴,窃喜愚兄之愿,弟已尽悉,首肯或否,弟一念之间也。大丈夫立身处命,纵横江湖之上,捭阖天地之间,直抒胸中抱负,尽显通天手段,岂非人间快事?吾弟三思!
另:此女虽系夫人所捡,然自小在府,长大之后,因乖巧可人,夫人待之甚厚。夫人早辞,余午夜梦回,见人去室空,不胜其伤,每见此女,脑中徘徊,皆夫人之音容笑语,更增烦恼,已命此女伺候左右。弟乃重义之达人,必不难为此女!
落款龙飞凤舞,虽已先入为主,仍用尽全力,才认出那是“应天龙”三字。
我笑道:“你家老爷写得一手好字!”小姑娘的笑容不知何时已不在,道:“我家老爷不光写得一手好字,更画得一手好画。我给你的画像,便是老爷亲手所作。”我本是揶揄应天龙的落款,听她一说,想起那张惟妙惟肖的画像,不禁啧啧赞叹,道:“你家老爷又没见过我,怎么会画得那么像?”小姑娘闷闷不乐地道:“我凭着印象,给老爷说,老爷提笔画,画个眉毛,问我像不像,画个眼睛,再问我,我点头,就继续往下画。就这么着,您的模样,就画出来了。”
我赞道:“你家老爷真了不起!武功又好,酒量又大,笔头上的功夫,更不含糊。”小姑娘眼眶一红,小嘴一扁,道:“这么好的老爷,不要我啦。”说着就哭,我安慰道:“老爷不要,公子爷要。”小姑娘道:“公子爷不可信,一肚子坏水。”我道:“公子爷一肚子坏水?”小姑娘点头,我道:“是谁把公子爷骗到这邯郸城来了?是谁在马车上吃肉喝酒笑破肚子,公子爷却在马车后头,大口大口地吃土?怀里还装着能把牙顶掉的炊饼?”
小姑娘破涕为笑,道:“又不是我叫你吃土的。”我道:“反正跟你脱不了干系。”小姑娘道:“谁叫你贼精贼精地?听见人家说话,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嘀咕,‘啊哟,不对啊,这小丫头说话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哪?’瞅见了花生壳,居然偷偷捡起一颗,凑到鼻子前闻一闻,‘啊哟,不对啊,这花生壳怎么和这个小丫头一样香?’我把这事给老爷一说,老爷哈哈大笑,又摸着胡子,叹息一番,道:‘后生可畏。’老爷本没打算见你,因为一个花生壳,老爷楞是在邯郸城等了你好几天。”
我道:“你家老爷是大人物,每日里日理万机,我可真有些受宠若惊。”小姑娘道:“我家老爷说了,你前途不可估量,你也会每天很忙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