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慕玠浅浅一笑,继续伏案写着字。“身子可好些了?今日这样大的雪,你怎么不在府里待着。”
“我想着雪这么大,一人在府里也无趣,不如来殿下这里瞧瞧那些梅花堆着雪的样子好不好看,看过之后方觉也无甚意趣。”
说罢,灵空低头看向慕玠笔下的字,龙飞凤舞有余,却不失别致清雅,恬淡静谧,落笔缠绵,扫尾潇洒,颇带江南之风情。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
慕玠轻笑,扫笔落尾,“白茫茫一片的确没什么意思,可那树下窖藏着本王去年酿的梅花醉,我们去煮酒赏雪,才有些意思。”
灵空轻笑,“如此甚好。”
慕玠饮了两杯热酒,方看向窗外,神色之中是往日的温情脉脉。
灵空却察觉他的一二分惆怅,开口道,“殿下是为自己的姻缘将了而难过吗?”
慕玠愣了片刻,失笑道,“这可不是本王的姻缘,这是东楚的姻缘,强加在本王身上罢了。既不是本王的,本王又何须在乎将了不将了的呢。”
灵空当然知道慕玠这样的人物,必然眼光极高,那虽是一国公主,他也未必瞧得上。
“若能了,倒是一件好事。殿下可以不必娶那公主,娶个自己爱慕的女子。”
慕玠柔然一笑,“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爱慕吗?”
“像我母亲那样,生当倾尽一切,至死却无悔。”灵空悠悠叹了一口气,情爱本无错,所以她怨江信,却从不恨。
灵空心下憧憬,“母亲告诉我,这世上虽十分腌臜,但还有情爱干净透彻,若是,若是我有情缘遇到爱慕的人,也要倾尽一切。”
慕玠伸手轻捋了捋她的发丝,“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母亲还活着。
灵空掩下脸上的情绪,笑道,“殿下不想娶百里公主,难不成是因为殿下..还在记挂安赛公主...”
慕玠摇摇头,“安赛也好,百里也好,于我而言都一样。终归不是爱慕的人,娶谁都一样。”
灵空惊异,原来慕玠并不喜欢已故的安赛公主。灵空看向慕玠,依旧是这多情温柔的眉眼,怎得她却觉得这人那样淡漠。
原来他并不是多情,只是无情无爱,方能无憎无恨,处处周旋得当,如此的人,必然也不屑结党营私,玩权弄势。
可他究竟想做什么,不愿为官作宰,却考取了状元。不喜欢安赛公主,却做了驸马爷,若说他毫无所求,又怎么可能呢。
“那也不急,他日殿下会遇到的。”
慕玠轻轻一笑,“你怎么如此确定陛下会退了和亲。”
“北齐出尔反尔,还不够吗?”
“陛下,并不畏惧北齐。和亲不过是因为两国相斗多时,为休养生息寻得借口罢了,若两国相战,北齐必败无疑。”
灵空也知,小时候母亲就常与她说,北齐虽是强兵富国,可那只是一时的装腔作势,其内部制度千疮百孔,不等东楚出兵,也会自毁江山。灵空那时虽小,却也十分好奇,北齐既有强兵,又有殷实的国库,为何还会输。母亲总十分惆怅,她说,输在君王。
“既然如此,北齐为何还敢出尔反尔,进犯边境。”
“北齐虽没有国运,然而已故皇长公主留下的根基,还实实在在的存着,所以陛下虽不畏惧也不敢轻视。北齐这一举动无非是在告诉陛下,他们的实力尚在,要我们善待百里公主罢了。若本王猜测的没错,不消几日,北齐皇帝就会派人送来请谅书,随意寻个由头说与自己无关,并按时将百里公主下嫁过来。”
如此一说,灵空便也明白了其中的把戏,不由笑道,“听闻北齐君王懦弱行怯,不想还有这样的头脑,可见传闻不实。”
慕玠又饮下一杯酒,摇头道,“传闻没有错,那北齐君主的确是个无能的君王,他可没有这样的头脑,有的是百里公主。”
灵空微惊,这样的把戏可大可小,一招不慎激怒了江绯,她可就是引战的罪人,可见此女子不仅胆识过人,更是有治国之才。如此人物却和亲异乡,怪只怪,是个女子罢。
“也好,也好。”灵空浅笑。
“好什么?”
“王妃这样能干,殿下可不就彻底成了个闲散王爷,没事赏花逗鸟,可不好?”
慕玠听出灵空在揶揄他,笑笑。“她虽聪明,却及不上空儿。”
灵空滞了一下,她虽心思深沉,也不是愿意让人人都看出来的,勉强笑了笑,“殿下说笑了,虽说应该扬外抑亲,倒也不至于将公主与我相提并论,灵空愚笨,殿下不应过分夸赞了我。”
慕玠也愣了一下,而后轻轻一笑,“空儿若愚笨了,这世上怕也没有什么聪颖的人了,况且,若论外,那百里公主是外国和亲来的,自然她是外。若论亲,本王与你父亲兄弟相称,也算你半个叔叔,自然你是亲。”
灵空心内一软,此话虽平平,然其意则深。那么一瞬,她有些相信他的话。
“殿下未免也太抬举我了。”
慕玠抬眸看向灵空,一双多情的眸子,温柔似水。“本王何须抬举你呢。本王自小无父无母,无牵无挂,这广陵王府也常年冷冷清清,若非将你当做亲人,又因何会让你随意出入这王府呢。”
灵空痴愣住,竟不知说什么。她也并非无情的人,也渴求多谢亲人。
她虽处处顶撞,冷视江信,但却仍旧视他为至亲,若不为此,她也不会日日躲避他,为的是不想二人见面,她又言语上不尊重。她虽待江灵卿冷淡,但也真心尊她为长姐,若不真心,也绝不会拿母亲的遗物去救她。她虽时常利用要挟江黎,但仍旧希望能唤他一声七叔,若非这样,她也犯不上用血去帮他。她虽处处步步为营,仍旧希望除了仇恨,还有亲情。
而今日,与她无所瓜葛的人说,视她为亲人,她如何不动摇。
“空儿,你日后也不必再唤殿下了,叫本王兄长便可。”
灵空失笑,“这是什么道理,殿下叫我父亲兄长,我却叫殿下兄长。”
慕玠放下酒杯,“没什么道理,只是本王小你父亲许多,唤叔叔,显老了些。”
灵空略低了低头,面色微红,“那我就冒犯了,慕哥哥...”
慕玠在很多年以后,仍旧记得此时的灵空,微醺的脸上泛着红晕,深沉之外的羞敛,撩人心神,语气淡淡,却煞是好听。
轻声地,唤他。
慕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