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折房,是柿子湾一带民居的一个特点。一般是五间瓦房,分成两户,一侧的两间是一个进户门、一个大窗户,而另一侧的三间做两头折房。就是说,这三间是一个进户门,一边一个大窗户;中间的一间做堂屋,两边各一间做卧房;卧房和堂屋之间只隔着一堵很薄的隔墙,这里的人称之为房子墙。隔墙上只有一个门框挂着门帘而不装门,这样两边来来去去的挺方便。
卧房的窗台下都是一个大土炕,白天在炕上做针线活也是亮堂,夜里窗帘一拉就可以睡觉了。而且土炕挺大,都是那种从前檐墙到后檐墙、一头到一头的大土炕,要是在炕上缝个被子什么的,也够宽敞。若是来了亲戚,过个夜的话,四、五个人竖着躺在一个炕上,也能睡得下来,不觉得多拥挤。这不,四个小姑娘不是在环儿屋子,就是在娥儿屋子,反正形影不离的,像亲姊妹。
有儿夫妻俩就叶子这一个姑娘,自然很是疼爱。叶子属猴,比她哥哥根儿小五岁,瓜子脸,丹凤眼,白净白净的皮肤,略黄而带卷的秀发,常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这姑娘自小待人热情,挺讨喜,而且心灵手巧的,什么捏花馍、剪剪纸、扎纸花的,她一学就会,村子里没有不夸的。
据有儿讲,就在生叶子的那天中午,吃过午饭,他上炕打盹儿,才躺下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柿子树下休息,青天白日的,突然从远处的土岭上下来一股好大的洪水。就在他惊愕之际,土岭上空不远处的白云之间又钻出一只火鸟来,那火鸟直奔土岭飞去,等飞到土岭上空时,突然一头向下钻入了洪水之中,不一会儿再定睛看去,像是有只绵羊顺水而下正在纳闷之时,一只柿子叶飘然下来,飘落在他脸上,凉凉的,把他从梦中惊醒了。就在那天下午,吴家妈妈便生下了个女儿。想到这个奇怪的梦,陈老大便给女儿取名“叶子”。也许是由于这个梦的使然,有儿妈更是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村里人左邻右舍的,串串门子是很自然的事。娃儿家都是一块儿玩着长大,东家跑西家串的,也很平常。闲暇的时候,叶子不是到环儿家去玩,就是去娥儿家或者英子家去玩。叶子长得好看,且心灵手巧的,同学家人都爱见。要是有了什么好吃的,只要叶子在场,也都是让她们一块儿吃。日子一长,不论是在邢家、孙家,还是在刘家,叶子都不觉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甚至也没什么顾忌的。
环儿不时逗逗叶子,说等叶子长大了嫁给她哥哥。而叶子呢?根本就不把这话当一回事,嘻嘻哈哈的,照样去环儿家里玩,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儿。晚上,姑娘们常在一起做针线活儿,有时玩得晚了,也就一块儿在同学家的大炕上凑合一宿,不回家去了。
珍儿近来身体不太好,浑身没劲儿,老是觉得头昏的,就去村里的保健站看了看。这个保健站的医生,是抗美援朝回来的,懂得些中医,算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吧。给珍儿把脉、看舌苔什么的,诊断是贫血,得打B12,还开了些中药,让带回家熬着喝喝。
听得说女儿身体不好,珍儿妈便从西村来到柳湾,陪女儿几天。这天晚上,也就是珍儿妈临走的那天晚上,母女俩躺在炕上一时睡不着,就闲聊了一会儿:“珍儿,有个事儿,搁在额心里好几天了,想给你说说。”“嗯,你说。”“眼目下,有儿在外头干事,也不常回来;这屋里头,你该管的可得管管,不敢把娃儿家像放羊似的。”“啊,那自然了嘛。哎,咋好好的,说这呢。”“别个的额都不担心,就是……”“妈,有啥话你就直说,咋弄得像亲戚似的,还……”“嘿嘿,也不是说不老气,可额也知道自己是老脑筋。”“哎呀,你今儿个是咋啦?就直说嘛。”“也兴许是额多心了。”“哎呀,有话你就说嘛,额又不会怪你。”
“嗯,额来了这些个天了,见叶子时不时地不回来,在人家屋里过夜,额就看不过眼。小子家不要紧,女子家可不敢这个样,得说说这女子。”“嗯。不过,也没啥可担心的,不是睡她同学屋里嘛,没事。”“大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这像什么话。”“眼下新社会了,娃儿家都念过高小,都是有文化的,不打紧。”“老人留下的规矩总是有道理的。姑娘家睡在人家屋里头总不好。”“知道。再说深更半夜的,巷子里又没灯,女儿家胆儿小,走夜路,黑灯瞎火的,娃也胆寒的。”“打上个灯笼不就行啦嘛。”“嗯,知道了,额明儿个说说叶子。”
老母亲回去之后,珍儿成天价又是农业社里干活,又是操持家务的,就把这事给忘了。后来,偶尔想起来了,也轻描淡写地说过叶子几句,甚至还让根儿给叶子做了一个小灯笼呢。而叶子呢?娃儿家的天性使然,收敛了一阵子之后,又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了,不时睡在同学屋里不回来。后来,珍儿也没有再说过女儿,更没有对叶子严加管教。她虽然明白养女不教母之过的道理;可就叶子这一个女儿,溺爱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舍得数说;而且觉得村子里本就平平安安的,一般不会有啥事的,也就没有太在乎。当然,这都是些闲话,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