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档口,孙家收到一封信,是上面派人骑着高头大马送来的。原来是东娃当了什么官,工作忙,回不来,报个平安。至于东娃当了多大的官,村里人也讲不清楚。不用说,从天而降的好消息,可把孙家上下乐开了花,一下子门庭若市起来。以前村里人喊孙家爹妈都喊明娃爹、明娃妈的,明娃是老大嘛。可东娃当了官之后,村里就不约而同改口喊东娃爹、东娃妈了,母以子贵嘛。孙家兄弟姊妹走起路来,腰杆儿挺得直直的,就连孙家老两口也容光焕发,成天乐呵呵的。
这天,帆娃、将儿几个村干部在村部里开会。这次开会是给每户定成分,分歧主要在两户,一户是虎虎,另一户是有儿。就是在前不久,云生把有儿家的底细抖出来了,村里都知道了有儿家的过去,议论纷纷的。就连村干部之间也争起来:“额说,有儿也该是地主。”“为啥?”“就住个破窑洞,又没房子又没地的,老婆还给人家当奶妈,咋能定地主呢?”
“不是云生讲了嘛,吴家前多年还是财主呢。”“云生?他的话你也听?”“有儿都承认了嘛。”“这定成分,主要看眼目下。要是把各家情况倒推多少年的话,那就难毬说了。”“对着哩,得有个时点。”“虎虎也一样,看眼目下,就一个北厦,也没地。”“哎呀,他都把那输了嘛。弟兄两个成分还不一样,不成笑话了。”
一个老者磕了磕旱烟锅子,又装上烟,猛抽了一口,然后说:“哎,都知道那清溪的白娃吧?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倒事鬼!在他爷手里的时候屋里还蛮有钱的,又是置房子又是置地的。爷殁了,爹又管不了,偏偏摊上白娃这个倒事鬼,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抽大烟。没几年的工夫,那么大的家业就给败光了,结果要了饭。前几天,额去清溪,正好碰见白娃。啊呀,你才没见那洋乎的劲儿呢。你猜怎么着?定了个贫农,又得房子又得地的。”
“还有启东家,那成分咋定呢?”一个中年说道。“就是呀,人家如今在上头,要定得不合适了也是问题。”另一个中年插话道。“额看,这些事,大家也甭在这里理论了,再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下个高低,还是把情况给上面说说,让上面定吧。”那老者也说。就这样,这天的会无终而散。
有儿也听说了这事。不过,他心想,能分到就得,分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指望别人养活,当年他引着一家老小跑到这么远的地界,本来就是打算靠总结双手养家糊口,能安安生生过活就行。至于其他的,他本没有什么想法。
可半个月后,上面的答复下来了,虎虎定的是上中农,明娃家定的是下中农,有儿家定的则是贫农。于是,村里按贫农给有儿分房子、分田地。虎虎呢?去了一趟老丈人家。这时候,老丈人丈母娘早殁了,他老婆和哥哥一家住在一块儿,也多有不便。于是,经过虎虎一番说道,这女人也半推半就地跟着回来了。村里不许赌博了,虎虎也就安生了。
至于有儿,本身就是个外来户,能分到就不错了,房子偏一点、地薄一点也没说的。吴家分得的院子在柳湾村东南角上。院子不大,大约三、四分地的样子。和邻居家的一样,吴家的院墙也是用黄土夯筑的。院子西墙偏南的角上有个坐东朝西的稍门。那稍门,挡君子不挡小人,就是在土墙上挖上个一人多高、上拱下方的门洞儿,再装上两扇前面有小手环、背面有大木栓的木门,门内侧上方挂两个带摆锤的小桶铃,就算好了。
进了稍门,迎面是一个小小的照壁。照壁后面,也就是顺着院子的南墙,从西到东一溜排依次是鸡窝、猪圈和茅房。院子西北角是一间坐西朝东的火房,这里的人称之为“饭厦子”。在西墙根上、紧挨饭厦子的地方,堆着一些柴禾。三间坐北朝南的北厦,是土坯和砖木结构的瓦房,属于当地人所称的“穿靴戴帽”的那种。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一棵枣树,一棵杏树,还有一棵香椿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疾风暴雨般的改天换地,伴随着大多数庄户人命运的大转折和村庄秩序、氛围的大改变,喜的多,忧的少。刷标语、开大会成了新气象,庄户人各自适应着,忙碌着。不过,柿子湾一带的解放,就全国而言,还只是个局部的或者说是区域性的,个别人心里有些不踏实或者说还有什么想法;可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眊得出来,改天换地已经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