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看看额这往后咋样?”“你不是过得蛮滋润的嘛。”“额总觉得会变。”“变,变是一定的。就看咋变了。”“咋变?”“额也说不好,总觉得这世道会变。”“哈哈,那日本人来了,额还不是照样嘛,能变到哪里去?”“说不好。恐怕额这碗饭往后都不好吃了。”“咋会呢。啥时候人不困惑呢,离不了你这一行。”“那可不一定。”“一定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悟性。”“那你小看额了。”“哎呀,那敢小看你呢。”
“哈哈。说了半天,还没给额算呢。”“非得算?”“那是。”“你还是小心点为好。”“这还说嘛,小心驶得万年船。”“额说的不是这。”“嚄?”“嘿嘿。”“真的?”“这还有假?!”“咋讲?”“天机不可泄露。”“你看,又卖关子。”“嘿嘿。”就这样,两人喝着茶,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两个月后,有儿老婆又生下了一个小子。有儿在窑洞门口蹲了半晌,抽了好几锅子烟,给二儿子取了个名字,大名吴根发,但小名却叫多娃。多娃,属牛,一生下来就瘦小瘦小的。
这天,小儿子满月,一般是要热闹一番的,可有儿和珍儿压根就没准备,一个人也没告诉,家里静悄悄的。大概后半晌,后头巷的金娃老婆用手巾拎着五颗鸡蛋来到吴家,说是来眊眊珍儿和娃。有儿寒暄了两句,给倒了碗喝的,便去院里收拾什么去了。珍儿让金娃老婆上了炕,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金娃老婆叮咛说:“额觉得这样对大的小的都好。你们商量商量,额等你回话。”“嗯。”珍儿答应道。两天后,金娃老婆又来了一趟,和有儿夫妻俩说了说,便回去了。有儿还和往常一样,回的家来,不大言语,一个人蹲在那里,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天气晴朗,路边的小草已经开始返青,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已经开了。金娃老婆领着一对赶着马车的男女,来到了柳湾村东头沟沿上的有儿家的窑顶上,那男的拴了马,先后从马车上搬下三口袋东西,又一袋一袋地抗到坡儿下面的有儿家的院门口。那女的则在窑顶上看着马车,没有下来。
“珍儿,”金娃老婆一到院门口就朝里喊道:“人额给你引来了。”有儿迎出来道:“来了,他婶子,快进屋里。”“嗯,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一斗小麦、一斗玉米、一斗高粱。”“哦。”有儿一边应着,一边就要和那个男的一道往屋里搬东西。只听见那男的说:“老哥,不用你搬,俺一个人抗就行了。”有儿干笑了一下,也没真下手去搬。那男的显得年轻一些,很快就把三口袋粮食都搬进了屋。有儿倒好了喝的,那男的坐在那里喝着水,看看这边,瞅瞅那边的,没说话。
见屋里有些沉闷,都不说话,金娃老婆便说:“你们俩都在,这三斗粮食一颗不少,人家都送来了。你们看,咱就这么定了吧?!”那男的干笑了笑,没说话。有儿夫妻俩也还是不说话。“那这样,”金娃老婆接着说:“今儿个天气不歪,额把娃抱出去转转。”珍儿把头转了过去。金娃老婆一边说着一边上炕,抱了孩子就走,那男的也跟着出去了。有儿呢?仍然一句话也不说,蹲在墙根一动不动只顾抽他的旱烟。
后半晌,两个孩子也就是根儿和叶子回来了,不见弟弟多娃,便哭了。珍儿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见此情形,有儿转过脸跑出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当天晚上,珍珍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抽泣了半夜。就这样,多娃过了满月不久,便被送给了西村一家河南人,村子里倒也没什么反应。
孩子送人后,珍儿心前头老涨得难受。也就在这档口,那金娃老婆又来了。“哎,嫂子,你们都想开些;人家河南老婆对娃可好哩。这送给人家啦,对咱大人小人都好。”“这额也知道。就是娃送走了,这心前头老涨得疼。”
“嘿嘿,你不说额还真给忘了。那个谁家妈那奶就不够吃,屋里正熬煎哩,额说你不如给人家奶娃去,这样两头就都合适了”“奶娃?”“啊,那怕啥的?人家也不白教咱奶,一个月还能给咱一升粮食呢。”“哦。”“嫂子,你看呢,咱就这么说定了吧?!”珍儿有些犹豫,可也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一时没吱声。那金娃老婆见这样儿,早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便笑着继续说:“咱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额就给你说去。”
金娃老婆一脸喜欢,又拉了几句家常便走了。只是有儿回来听说了这事,前后想想,禁不住苦笑了一下,然后,又蹲在那里,吧嗒吧嗒抽他的旱烟,没有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