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驷车回到紫禁城时,城门内方才鼓响五更,天边也刚刚抹过第一片苍白。天璇大街尚未有行人走动,路旁只是零星几座铺户推门开张、洒扫庭院。阚无言依然勒住步伐,十六只雪白马蹄缓步踏过街道。
有人认出阚无言与这辆驷车,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阚无言并未答话,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几位老街坊,几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对于冷硬如石的他来说,这便已经够多了。
驷车拐入巷口时,阚无言突然勒住坐骑。这一手颇为急切,以至于向来平稳的车厢都起了一阵颠簸。
车厢中的三人尚不知是何缘由,忽听得车外有人说话。
“老朱,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前几日正是那三年一度的七剑客摩崖论剑,不料七剑之首欧阳乘风竟然设计杀了另外六位剑客——这可是江湖奇闻!”
“有这等事?”
“我怎会骗你!”
“可我听闻那七剑客以剑为友,交情莫逆;欧阳乘风更是当世俊杰,岂会行此下作之事?”
“这你便不懂了,那欧阳乘风乃是万剑阁阁主,向来以搜罗天下名剑为己任,只怕他早已盯上六剑客的腰间佩剑,甚至当初结拜时便已心怀鬼胎了……”
车厢中,欧阳乘风便要拔剑。
陈亢连忙伸手阻拦,低声说道:“前辈,让我去罢。”说罢旋即跃出车外。
他望见巷口处正有两人高谈阔论,旁若无人,于是走上前笑着说道:“二位朋友,咱们可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了。”
这二人回首望去,只一眼便认出说话者乃是沧海楼的掌柜先生陈亢——虽说他在江湖中略无名声,但在这紫禁城中可算是鼎鼎有名。因此这二人连忙抱拳施礼,其中一人布衣悬刀,呵呵笑道:“原来是陈掌柜,兄弟昨日刚从东岳州回来,正准备午时唤几个朋友登临沧海楼,一醉方休呢。”
陈亢亦还礼道:“舍下早已备好美酒佳肴,只待二位壮士大驾光临。”
“有酒有肉便是足矣。”另一人虎背熊腰,方面大耳,鼻头微微泛红,一看便是老酒客了。
陈亢仰天大笑道:“朱兄真是爽快人。不过喝酒吃肉之前,在下有一处疑虑需向二位讨教。”
“岂敢岂敢,我们弟兄不过是一介粗人,掌柜有何疑虑但问无妨。”
“方才在下偶然听到二位交谈,说那七剑之首欧阳乘风设计杀死其余六剑,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布衣悬刀者恍然大悟地说道:“掌柜莫要见怪,此事我并未亲眼目睹,但我至少有八成把握,欧阳乘风便是杀人凶手!”他知道沧海楼消息灵通,掌柜先生陈亢更是生性喜听故事,尤其喜听的是江湖儿女、恩怨情仇之故事,自己若是讲的好了,兴许今日能多喝一壶“金琥珀”。
“八成把握?杨兄因何如此笃定?”陈亢心中自有盘算,这位布衣悬刀者名叫杨丰佑,只不过是一个寓居紫禁城下的游侠而已,他又如何能知悉这条秘闻?如果能从他二人口中吊出些许线索,或许便可顺藤摸瓜,摸出此案幕后元凶。
至少可以离真相更近一步。
杨丰佑颇为尴尬地说道:“此事有些蹊跷,起初我也不愿相信,但昨日便有三人与我提及,虽然细微处略有出入,大致经过却都分毫不差。眼下此事只怕已传遍江湖,也由不得你我不信了。”
陈亢心底一沉,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就在昨日之前,江湖中尚还无人知晓此事,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便已天下皆知,消息传扬之快令人难以招架,其背后必定有人主使推动——若是凶手所为,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难不成这世间真的有鬼神?
他也只好笑道:“原来如此。在下不过去城外游猎半日而已,竟险些错过这等大事,多谢两位朋友提点,无以为报,今日的酒便由在下请了。”
杨朱二位听罢不由得喜笑颜开,他们还想与陈玄野多攀谈几句,陈亢却推说酒楼中还有事务缠身,道声告辞便转身钻回驷车了。
方才坐稳,陈亢便苦笑道:“二位前辈,都听到了吧?”
“玄野,你的判断不错,可为今之计又当如何?”欧阳乘风抚剑说道。如今凶手阴阴在暗,流言汹汹在明,欧阳乘风的心中似有预感——他与万剑阁已到了大厦将倾之时,仅凭他孑然一身万万无法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