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杀人不必一定用刀。”
“你无刀时也能杀人?”
“无刀我照旧可以杀人,而且杀的不比有刀时慢。”
金不换右手平举长剑,左手食指、中指轻拂剑脊,喃喃说道:“此乃赤霄剑,剑长四尺三寸,以南山赤铜为锋,百工精血为魂,剑成时漫天赤云如火烧,故此得名赤霄。江湖名剑录中位列第七——请赐教。”
梼杌同样举起刀,刀锋斜指金不换,“在下梼杌,江湖沉浮十二载,以身为刃,手下亡魂一百五十三条。”
“此为杀手礼?”金不换皱眉问道。
“杀手本无礼节。”梼杌笑道:“只是我的死亡名单中还未有剑客在列,你是第一个,总要有些仪式感。”
“大言不惭。”金不换冷笑一声,一剑挥出,如同长虹划过天幕,剑起时气势煊赫,剑过处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一剑是避无可避的,若是避开,金小王爷的剑招便会汹涌不绝,再无翻盘还手的余地。
似乎梼杌只能挥刀抵挡。
梼杌挥刀,这一刀看似平实无奇,实则划过了一道既精妙又隐蔽的弧线。刀一挥出,杀气弥漫。
“叮——”金铁碰撞声只持续了半个瞬间,便戛然而止。身形交错后,梼杌手中的柳叶刀只剩一尺六寸余,刀尖被赤霄削去,没入积雪中。
金不换纵声大笑,剑势更盛,一招“横扫千军”直攻梼杌左肋,剑锋掠过山风。梼杌脚下踉跄,似乎因兵器折损而心慌意乱,弓腰缩背,一个颇为狼狈的前滚翻,堪堪闪过赤霄剑锋。他将手中柳叶刀扬起,护住颈项。
“嗖——”赤霄剑将柳叶刀齐根斩断。
可是这次,金不换却没有笑出来。
金不换这一招“横扫千军”掠过,几乎把那半截柳叶刀击为碎片。与此同时,金不换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梗塞,流入咽喉中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缓慢而稀少。
他有些艰难地低下头,想要一看究竟。
一滴血把紫罗袍染作绛色。
痛苦与恐惧从灵魂深处缓缓涌出,金不换伸出左手,想要摸一摸到底是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咽喉。他摸到了一股粘稠温热的液体——他的血,以及一片冰凉、锋利、纤薄的物件。他方才恍然大悟。
那是之前没入积雪中的柳叶刀尖。梼杌那一记看似狼狈的前滚翻,实则已从雪中将刀尖摸出,再屈指将其弹入金不换的咽喉,这一连串身手迅捷且隐蔽。破碎一地的柳叶断刀,不过是为了掩其耳目罢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梼杌布下的局。
死亡是什么感觉?金不换竭尽全力地把手伸到脖颈处,将那片断裂的刀尖抽出,任凭鲜血涌出,眼睑愈发沉重。在死神降临前的片刻时光,尽力留下一具囫囵全尸,是金小王爷作为剑客最后的尊严。
大量鲜血飞溅而出,与那件绣着曼陀罗花的紫罗袍一起,把这片苍白天地浸染成惨烈刺目的红。
赤霄剑落入雪中。
梼杌弯腰拾起长剑,片片碎雪顺着剑锋滑落,赤红色的剑身光华流动。“真是一柄好剑啊。”梼杌忍不住感慨道:“不愧能在江湖名剑录中位列第七。”
感慨过后,他又将赤霄重新插入雪中。
“梼杌何不取而自用?”
“赤霄剑长四尺三寸,重八斤八两又八钱。他太重了,并不适合我。”梼杌摇了摇头。
“这里有六柄剑,你可以随意挑选一柄。”混沌的语气仿佛已经稳操胜券,可以随意分配战利品了。
“只有一柄剑勉强适合我。”梼杌略加思忖,伸手指向殷雪狐,“殷公主的雪庐剑。”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杀了她?”
“我不能,因为我只杀一种人。”
“自以为是的人?”
“正是。”
“她不会自以为是吗?”
“她是这六位剑客中头脑最清晰的。”
殷雪狐突然长叹一声,伸手于背后抽出她的佩剑,横于面前。剑长仅三尺二寸,剑锋轻灵瘦削,如同初冬新雪——此剑名曰“雪庐”,江湖名剑录中位列十三,还要在“叠浪”之前。“看来我们今日已陷入绝境了。”
混沌并未答话,他挥动右手,身后那百余位身着夜行衣的杀手两翼散开,呈雁翅阵步步紧逼,几乎封死了雪庐众剑客的全部退路。
殷雪狐仍不甘心,左手揽范无奇于怀内,右手擎剑前指,冷声说道:“可你们莫要忘了,家父在塞北坐拥十万控弦铁骑,若让他知晓我死于你们之手,天上地下,决不轻饶!”她终于还是抽出了自己最后一张王牌,殷白原身为苍狼国可汗,麾下十万白狼铁骑,纵横大漠无往不利。十八年前只是因为殷雪狐离家出走便险些倾国南下,如今宝贝女儿横死异乡,老可汗还不把整个中原踏为齑粉?
混沌听罢,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放声大笑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殷老可汗远在千里之外,又怎会知道是我们所为?”
话音未落,一只白雀凌空跃起,双翅一振便欲向西北方飞去。
“吱——”破风声掠过,白雀惨叫一声,身躯落入一只强壮的手中,这只手的主人毫不犹豫地把白雀连皮带骨活生生塞入口里,三口两口吞入肚内。
殷雪狐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最后的机会也已荡然无存。
这黑衣人舔了舔嘴唇边的血迹,森冷笑道:“还从没有什么活物能逃脱饕餮的口腹。梼杌老哥,你我携手,我吃了这美娇娘,那把剑归你?”
饕餮的“雅兴”却被混沌出言阻止:“好了,也玩够了,该结束了。四凶,逐个击杀;魑魅魍魉,封锁此处,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人!”
殷雪狐不再多说,她把范无奇仍在昏迷的身子平放于雪上,回头望向葛、嵇两位剑客,他们已各自掣出自己的剑,剑锋在清冷的日光下反射出凄绝的剑芒。殷雪狐笑了:“吾未知生,却先知死,能与各位老友,与我的范郎死于一处,亦不足惜。”
葛泠冬没有答话——此刻已无需多言——他已挥剑跃出,嵇伯零紧随其后,剑气掠出,就像清风拂过山岗。
清风已飘然逝去,山岗却依然岿然不动。
清风过后,山中仍是风雪莽莽——这混沌乱世,何时才能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