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了韩不岐言语字句中的隐忿,尚文诏添一把火道:“禀相公,据我卫于宫中线人报,月前,礼部员外郎暗通中使,密议变更仪注尊奉晋王,又罗织罪名,械锁东宫幕僚下狱,谋害太子师友,最可恨的是,这伙奸佞拟请晋王移居文华殿,总摄朝纲,诸多行为,俨然对待嗣皇,天子犹在,他们竟胆大如斯,助纣为虐!”
“这些鼠辈!”韩不岐目光如炬,颊上渐渐现出不豫颜色,话锋一转道:“晋王念甫,皇家贵胄,封疆万里,统兵数万,开府巡边,位極人臣,富贵荣华,当真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可念甫不孚众望,无君无父,专擅霸道,趁帝有恙,犯上作乱,率乱兵行谋逆,逞凶逞能,戕伐京营官军,囚禁帝后与太子,又宣发矫诏,祸乱朝纲民心,违背道义人伦,想来朝中早有念甫阴蓄逆反的风声,念甫假节持钺代帝狩边久矣,手握一镇强兵,皇上寄望念甫屏卫中枢,念甫倒行逆施,这类叛臣贼子,终将为天下人所不容,必遭忠良义士起而共讨。”
老爷子这话说的很重,倒是与其在朝廷经年秉持的中间立场截然相反。
尚文诏垂首恭听韩老相发言,心中感叹,虽然以往老爷子在朝中扮演着为晋王与竹林党两方居中调停的角色,自持中立,对两方不偏不倚,但决定脑袋的终究是屁股,这不,尚文诏稍加作料,言语相激,老爷子便将根深蒂固的士夫立场与文士本色表露得淋漓尽致。
晋王若是老老实实与相公大夫们在朝堂上拉帮结党,各逞本事,用嘴巴和笔杆子玩文斗,韩不岐绝不会对晋王下此恶评,兴许还会在旁摇旗助威,拉着晋王挫败竹林党,助其削革一两个政敌,各取所需,相得益彰,你我皆大欢喜可晋王这回不再有耐心与廷臣你来我往,彻底掀翻牌桌,坏了规矩,将自身拱到了百官和朝廷的对立面,因而,韩不岐对天策晋藩的态度,也彻底由暧昧不清、互为奥援,转变为视若仇雠。
尚文诏于心间默默计较道:“晋王虽大逆不道,告变之际终究是将属下部勒得妥妥善善,未引得流血漂杵、阖城伏尸,虽有百姓逃匿出城,但京中兵民大体相安,这算是可圈可点的吧?古来兵变,能如赵氏一般节制自守,不烧不掠的,实在属于少数。晋王有违臣子道义不假,天策武官扰乱市肆秩序与百姓生活也不假,但其尚有仁心,晓得护持百姓身家性命,并无抢掠府库,亦无广泛牵连,不引起兵祸绝对算是一桩功德善举。”
“凉虏洞穿边墙,顿兵大同,诚然,其中不乏腊月天寒影响,不利攻方展开,但凉虏鞑部起于大漠草原,复啸聚陇右雍凉,建国称制之前,往来东征西讨,挨惯了苦寒,仅仅会因腊月天寒就停止扩张的脚步吗?虏军攻入大同府后转围宣府,攻城稍有受挫,便即止步不前,行止如此,绝不能忽略了天策军填补、加强边军防线对虏酋产生的震慑作用,毕竟晋藩天策军是十数年来唯一一支有别与普通边军,可以与凉虏在野地打得有来有回,又能力挫败凉虏的队伍。如此计算,于国于民,晋王却算是有功的”
尚文诏不打算与韩不岐讨论是非曲直,更不打算对韩不岐表明心中所思,他夜访韩第,一是职责所系,替老板唐秀投递书信二则是尚文诏也抱有与老板相同的希望,期盼韩不岐老爷子能够入局襄助一二,寻找那位脸皮薄又爱吃肉的“贤仲昆”下落,毕竟燕都的变乱刚刚消停,市面上极不安稳,一介未出闺阁的女子形单影只,无依无靠,难保无虞,六郎肚肠挂牵久矣,尽速前去接济乃应有之义。
另外,摆在尚文诏眼前的现实问题是如何取掉满城张贴的通缉令,他可不想自己的双重细作身份天下闻悉,最后落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两头不讨好的下场,再得个过街老鼠般的坏名声。
“老相公。”尚文诏晓得韩不岐帮不帮忙,如何帮忙,出多少力,不仅要看自家老板的面子有多大,也要看晋王与唐铮给朝官留下多少的余地,此外,这韩不岐决计不是一个通过厚许青蚨与权位便能使之用命的人,尚文诏只得好言慰藉,诚恳说道:
“下官身为亲军一员,眼看着朝局动荡,帝室蒙难,公主与太子殿下生死未卜,下官有心报效,却无从出力,妄食俸禄,妄为人臣,不能恪尽职责,当真难过得很。下官斗胆进言,相公与我家唐大人既有忠节高义,复有世交之谊,眼下相公与唐大人皆囿困境,恰是该当同心协力的时候,请相公务必襄助唐大人,共克时艰,保扶朝廷,下官回来京城前,唐大人对下官交待过,下官与部属们任凭相公调遣,相公若有吩咐,尽管说与下官。”
韩不岐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自不消说,老朽与房氏不同,房氏与徒众平日百般刁难天策,屡屡冒犯晋王,如今情势翻转,竹林一党有如坐于砧板,生杀由人不由己,其党徒虽众,但依眼下的情势,决计从那班武夫那里讨不到半点好,老朽虽说势单力孤,鲜有党羽,从前却没少帮过晋王,倒是也能同那班武夫说上些话的”
尚文诏与韩不岐细细筹商一阵,议定由韩不岐出头,走动一些在兵部任事,与晋王密切亲近的官员,打听过消息、试探过风向后,再依情势作细致的计议。
议出大概章程,尚文诏将薛童招来,秉着烛火,照耀薛童面颊,给老爷子细细相认,定下薛童作为尚文诏无法露面时的羽林卫全权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