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人的话在耳边响起。
剑鸣声中,阿叶缓缓说了一句话。
“我回来了。”
……………………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南国风光,青天碧落,腊梅含香。
同样的冬天,关外是刺骨的冷,豪放的寒。江南却是温柔的暖,青涩的美。
这里是江浙道嘉兴府下辖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但风景奇佳,因此游人许多,也给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增添不少人气。
可是小镇北大街街角的一间大宅院,却是死寂沉沉,与它周围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大宅中种着一棵大树,不知名,却是十分古老了,它延伸出自己的枝叶,枯枝。虽然冬日的气候让它的叶子掉落,但硕大的枝叶还是遮挡住了大宅的门,门匾。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宅的门匾早就脱落了鎏金大字,在树干枝叶的缝隙间,只能隐约看到有“敕造文府”的字样。或许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这个大宅以前的主人姓什么了。
这日,大宅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独臂男子,那是阿叶,一个清秀女子,萍儿。
“啪!啪!啪!”
独臂男子上前扣门。
半晌,大宅的门才缓缓打开,上边的枝干也抖动几下,是在阻挡这大门打开吗?还是因为大门终于打开了而兴奋颤抖?毕竟,这个宅子的大门,的确已经好久没有打开过了。
门不是自己打开的,是有人在里边打开的。
开门的人是个老人,驼背的老人,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总之比关外的那个王百信要老。他的皮肤,就如同古树的树皮一样,没有水分,没有光亮,皱巴巴的,岁月在他身上走过,给他带去的,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应该还有一些回忆吧,人老了总喜欢以前的事情。
“丁老伯!”阿叶道。
“丁伯伯!”萍儿有点哽咽。
开门的老人用混浊的双眼看了看他们,说了声:“啊!小姐回来了,姑爷回来了。”
他似乎很激动,可言语与肢体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来,可是他的确很激动,他的那张嘴说完这句话后始终没有合上,颤颤巍巍的。
萍儿一把拉住老人的手,“丁伯伯!您老受苦了!”
老人拍拍萍儿的手,动作很轻,很慢,很迟。他像是在笑,可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眯了眯,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进来吧。”老人说。
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感情在里边,很稀松平常,就好像他知道这两个人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可万一他们不回来呢?老人要一辈子守在这个宅子里吗?
或许是吧。
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万一,所以老人还是等来了他们,他也料的不错,这两个人回来了。
宅子很大,有许多建工细致的厅台楼阁。可见以前这个宅子,有许多人住,它的主人想必也是个很富有的人。
但又恍如一夕间,这个宅子就空了,人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老人。
死寂,宅子很死寂。花岗岩的地石板上,落满了枯叶。风吹过来,枯叶卷起,却飞不出这个宅院,它们已经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
在这柔暖的南国之冬里,竟能感觉到关外的那种寒冷,刺骨的寒冷,锥心的冷。
他们穿过几个回廊,一路上很静,只有老人不时咳嗽几声。
回廊的木柱上,地面上,隐约有血迹,是隐约,想必已经很久了。
他们来到一个大堂前,大堂很大很气派,是这个宅院中最气派的建筑了。可是这么气派的大堂,矗立在一片死寂的宅院中,显得阴森,古怪。
“文”“正”
大堂正中是有这两个字的楠木大匾,右下角隐约可见“朱……”的楷体小字,写得弯弯扭扭,和这两个“文”“正”一样,不是上等的书体,连中等都称不上吧。可是偏偏被人当作珍宝一般用上好楠木刻下,在大堂前挂起。
大堂门口左右还悬挂着两个对联,也是用楠木刻下挂起。这两个对联倒是还好,不似其他鎏金大字都已不是很清晰了。
“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两句很传统的话,可偏偏与大堂十分的贴切。与以前的大堂很贴切,现在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吱呀”
老人推开堂门,古朴却又有几分诡异的气尘扑面而来。
“坐吧。”
老人颤颤巍巍地点好了蜡烛。只有两根蜡烛,老人却固执的要将两根蜡烛放在八方烛台里,尽管堂厅里有四座八方烛台。
两根蜡烛也不是那么好的大红烛,而是又细又短,可它们被放在八方烛台中,却显得那么坚毅,那么直挺。它们也是在坚持着什么吗?它们也有心?懂得坚持吗?它们就像老人一样,弱小,却又那么坚毅。因为这世上能坚持着的人不多。所以能够坚持而且懂得坚持到的就显得很坚毅,很珍贵,很稀有。
但是人们往往都对这些视而不见。这是谁的悲哀,人世间的悲哀可远远不止这些。
老人没有坐,站立在一边。他这一生都是站着的,在这个宅子的主人面前。所以阿叶与萍儿也没有劝老人坐下,因为他们知道劝了也无益。
一时沉默。
阿叶和萍儿似乎都沉浸在回忆中,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
老人上了年纪,爱说些话。
“你们终于回来了,只怕再不回来老奴这把老骨头就去见文老爷了。”
文老爷,应该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了。
阿叶道:“丁老伯,您还能活好长时间。”他平时不太会说话,也不愿多说,可面对这个老人,他充满愧疚与自责,他应该要安慰几句的,必须要的。
老人“呵呵”笑道:“姑爷,莫开老奴玩笑了。老奴还有几年活头老奴自己清楚。”
阿叶默然,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昏暗的烛光下,他能看到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水,是的,泪水,晶莹的泪水。
为什么要流泪?是终于见到了数年不见的姑爷小姐了吗,那他为何刚才见面的一霎那不流泪呢?是为自己没有几年活头而流泪吗?
原因可以很多,但这般晶莹的泪水却骗不了人,毕竟现如今能有这样清澈晶莹的泪水,十分不易。许多人的泪水里占染了过多的贪欲利益,却少了几分人之初的喜怒哀乐。
“丁伯伯!”萍儿叫的情真意切,她实在觉得她,他们,整个文家都对这个老人亏欠得太多。
老人又说道:“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吧,关外老奴没去过,但想来也没有咱们江南这样繁华。”
“不走了,不走了。”萍儿道。
“好哇,好哇。等来年开春,姑爷小姐给文家添个小子,老奴可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就等着报外孙呢,现在老奴等到了,待去了阴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
说着说着,就说到生孩子了。
“丁伯伯!”萍儿大羞。
阿叶也是一脸窘样。
“呵呵呵呵。”老人笑了起来,之后萍儿与阿叶也笑了起来,笑声给死寂的宅院终于带去了几分生气。可是这偌大的宅院突然传出几声笑声,显得颇为突兀,生气中又有不少诡异陡生。
从始至终,老人都没有问阿叶独臂的原因。他应该可以看到,或者早就看到了,但没有问。
入夜。
大堂中那两根没有烧尽的小蜡烛又搬到了他们睡觉的厢房之中。
阿叶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望着这两根蜡烛出神。
“本来是不想来回来的。”萍儿说,阿叶看着她,不解。
“不想回到这里来。”
阿叶点点头:“的确。可我们还是回到了这里。”
“你不怕吗?”
阿叶仍望着那两根蜡烛:“怕?我从来没怕过谁。”
黑暗降临!很突兀。原来那两根蜡烛终于燃尽了。
阿叶起身,在黑暗中他还是准确地找到萍儿,并用仅有的左手将她抱起。萍儿很轻,他一只手足以抱得起。
“萍儿。”
“做什么。”萍儿似乎有点慌乱。
“丁老伯说的在理。”阿叶道。
“讨厌!”萍儿娇呼,可还是将头埋进阿叶的怀里,阿叶能感觉到。
缓缓地将萍儿放在床上,阿叶解衣宽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阿叶说道。他向来不说这些文邹邹的词句的,可是就在刚刚竟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大词人柳永的著名词句。
“你今晚话好多。”萍儿羞道。
阿叶没有回她,而是以如火如荼的情欲和猛烈的攻势来回应她。
他的确是个好手,或者是个老手。自己怎么以前没有感觉到,是因为今晚在这里的缘故吗?
萍儿心想,这个厢房是他们大婚洞房那晚的厢房。
那晚的自己就如今晚一样,害羞,可是又有那么几分期待与渴望。
他好厉害呀。
阿叶更加激烈的撞击。
男女情爱是夺天地造化,合阴阳之功。天地间最舒适,最温暖的莫过于男女情爱。可是儒教中有礼仪大防一说,这等男女之事公说出来是犯禁忌的。
因此古人说此事,写此事都是很隐秘。楚辞《高唐赋》《神女赋》中所写,借着楚王与巫山神女共枕一席说论男女欢好,汉唐文人也写得隐秘委婉。直到了宋代,先有个柳永,大写特写莺歌燕曲,后来苏大胡子也插一笔,写下“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诗,那宋徽宗更是了得!写得更加露骨。可见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天地规则所在,下至农家田夫,上到九五帝皇,都要做这些事的,哪个能逃的了?哪个会不愿意做?
但偏偏理学又是在宋代被朱夫子创出,真是莫大的讽刺了!
【注】:以下是宋徽宗所做词。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