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方一股脑说出了三个名字,这三个名字把一屋子人说糊涂了。
夏方说他的父亲叫柳半秋,他的弟弟却叫朱五四。
一屋子人用力把这几个名字串到一起,串成一家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三个姓氏统一成一家人。
连虚弱中的彩力甘也费神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其木格赶紧安抚起彩力甘,这么费力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由夏方自己解说吧。
夏方笑着说:“我爹爹确实叫柳半秋,只是已经过世了好多年。我的弟弟确实叫朱五四,只是他并不是我的亲弟弟,是由我五叔捡来的。我和我的弟弟,都是由我五叔抚养长大的。”
当夏方说出柳半秋这个名字的时候,乌恩其脸上掠过一阵吃惊,只是众人都没有察觉到。
乌恩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那你的五叔叫什么?”
夏方开心地说:“我的五叔,叫段北亭。”
乌恩其默默点点头,情不自禁地说:“那没错了,那没错了。”
众人看向乌恩其,乌恩其好像对这两个名字十分熟悉。
夏方眼前一亮,“大叔,您是听说过我的父亲和我的五叔吗?”
乌恩其打量起面前这个叫夏方的少年,虽然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脏兮兮弟弟,可还是喃喃地说:“倒是有几分相像。”
夏方惶恐地问:“大叔,您是说我像我的爹爹吗?”
乌恩其点点头:“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的父亲母亲,你确实和你的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你父亲谨慎得多,你却比他顽皮得多。”
众人吃惊。
夏方喜出望外:“大叔,您真的见过他们吗?”
乌恩其感慨说:“我的师父,曾经救过你父亲一命,如今你,救下了彩力甘,果如长生天的慧语所讲‘当有轮回,当有因果‘。”
夏方喜极而泣:“大叔,我的父亲母亲,真的已经过世了吗?”
夏方期待着,从乌恩其口中说出自己的父母并没有死,甚至最好能告知自己父母的下落。
乌恩其摇摇头说:“我并不知道你的父亲母亲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但却听别人说起过,你的父亲母亲,已经死了。”
夏方黯然神伤,这是心中期待落空的感觉。
乌恩其看着夏方说:“你的五叔难道没有叮嘱过你,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是柳半秋的儿子吗?”
夏方抬起头说:“这个倒是有的,我的五叔告诉我,十八岁前,不可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
乌恩其说:“那你还如此不小心,怎么可以轻易透露你的身份。”
夏方摸了摸眉毛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大叔一家,都是好人。好人知道我的身份也无妨,坏人知道我的身份,其实我却也不怕。”
连诺敏和其木格都红着脸,害羞地笑出来。虚弱中的彩力甘,想必也是想笑笑,只是刚有笑的动作,却又不住咳嗽起来。
乌恩其竟然微微发怒:“胡闹!这里是漠北草原,你的父亲是当今朝廷曾经悬赏缉拿的要犯,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却这么不小心。要知道,你父亲母亲的人头,当年值五千两黄金!”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
就在刚刚,诺敏看到了两千两金元宝扑簌簌洒落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现在诺敏正在心里盘算着,五千两黄金,到底是什么画面。
夏方没有被乌恩其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到,反倒由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夏方觉得眼前这个厨艺高超的大叔,发怒起来,越发可爱,越发亲近了。
乌恩其接着说:“不管你要去哪里,一定要记得你五叔的话,千万不要再透露你是柳半秋的儿子,我现在理解了,你为什么是柳半秋的儿子,却不姓柳。”
夏方笑着问:“大叔,您能猜出我的父亲母亲为何给我取这个名字吗?”
乌恩其悠悠道:“你的父亲叫柳半秋,你的母亲叫尹春娘,春而夏,夏而秋,比肩联袂,永世不绝,所以,你父母取了’夏‘这个假姓给你。”
夏方笑着说:“是的是的,我的五叔也是这样说的。”
乌恩其说:“漠北草原本是一片纯洁净土,这些年来,却成了是非之地。你不要以为这草原简单,这里到处都可能有杀机。这里往来的,不仅仅有蒙古军队,还有很多并非善类的江湖客,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你武功虽然略有小成,但是还不足以在这里来去随意,切记,不要再随便提你父亲的名字。
夏方说:“大叔,不瞒您说,我的五叔也一样这样叮嘱我,只是有时候却不想防备。我的五叔说,我的爹爹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既然如此,我的爹爹就是我的骄傲,为何不可提说?不然岂不好像我是个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敢说出来的懦夫?”
乌恩其忧心忡忡道:“你这孩子,生性倒是倔强得很。我告诉你,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是柳半秋的孩子,势必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天下人都要来抓你。”
夏方迷茫道:“大叔,我若是我爹爹的儿子,蒙古人来要我性命,我却能理解。只是为何天下人都要来抓我?”
乌恩其严肃地说:“因为找到你,就能找到你的五叔,找到天下人都传说的并没有死掉的宋少帝赵昺,而赵昺更关系到可以问鼎天下的两处宝藏‘黄金菩萨’和‘成吉思汗墓’。”
夏方说:“我的五叔并没有提起过少帝赵昺这个人。”
乌恩其:“想必你的五叔觉得还不到时候。总之,你的性命很重要,你的性命更关乎这几件大事情,绝对绝对不可任性鲁莽行事。”
夏方略有所思,却不住点头。
“对了,大叔,”夏方接着问道:“您是个蒙古人,为何却向着汉人说话?为何不把我绑了送给蒙古朝廷,我想,我多少也值些金子吧?”
乌恩其敲了敲夏方的头说:“我虽然是蒙古人,但对汉人却是十分同情。蒙古草原才是我的圣境,我对汉人的江山金银,毫无兴趣。蒙古人是人,汉人也是人,只是现在的蒙古人,越来越不像蒙古人了。”
诺敏只觉脸上滚烫,害羞地低下头,其木格握着妈妈的手,脸上现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夏方追问:“大叔您说您的师父救过我父亲的命?”
乌恩其长叹一声说:“正是。我的师父,是十几年前江湖传名的神医‘折指医翁—薛童盖’。所谓‘医人一命,自断一指。黄金千两,有生无死。’我当时年纪还小,只知道你父亲是在五毒岛受伤的。”
“五毒岛。”夏方心里默默念着,记住了这个地方。
乌恩其接着说:“那天,你的叔叔把你的父亲背到我师父那里去,你的父亲当时伤势很重,只是我师父固执得很,没有千两黄金,绝不肯医治他。即便你的母亲跪在我师傅门前三天三夜,我的师父依旧不为所动。是你的五叔—黑衣判官段北亭劫杀了三个千户,抢了千两黄金来,我的师父方才肯收容你的父亲。劫了这千两黄金,你的五叔—段北亭,也是伤痕累累。”
夏方眼含热泪,心中不悦道:“大叔,想不到您的师父,竟是这般见钱眼开、见死不救的势力小人。”
诺敏闻言放声痛哭。
夏方慌了神,乌恩其笑着把诺敏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莫要吃心,夏方并不是在指你。”
夏方连连说:“是是是,大叔说的正是,大婶莫怪,莫怪。”
乌恩其接着说:“我的师父只是固执得很,但得来的金银,却没有一分一毫用在自己身上,统统接济给了江南饱受战乱的汉人百姓。”
夏方听到这,心中想:“倒是个奇怪的大夫。”
乌恩其接着说:“我的师父医治你的父亲,医了整整七天七夜,你的父亲方才苏醒过来,又经过三个月的调养,这才完全康复。”
夏方急切地问:“我的父亲当时伤势究竟怎样,竟然险些死去。”
乌恩其说:“你的父亲当时大穴移位,经脉逆流,即便是我师父医治他,也直把自己医得心神耗尽。”
夏方说:“这么严重?那五毒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乌恩其说:“五毒岛是天下传闻最毒的地方,据说若无些抗毒的本领,一般人上了岛去,正常呼吸吐纳就足以毒入心肝,轻则失性癫狂,重则当场暴毙。你的父亲那个时候虽然还不算一等一的高手,但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至于到底是中了什么样的毒,连我师父也说不清。毕竟江湖上敢贸然踏上五毒岛的人,本就没几个。”
夏方仔细听着。
乌恩其接着说:“你的父亲当时周身大穴移位,经脉逆流,是不可以用常规方法疗伤的,一旦碰触错了穴位,随时都可能命丧当场。我的师父耗尽心神方才确定几处大穴移位之后的位置,这才以银针归穴之术将你父亲医治好。”
夏方泪流不止:“大叔,您的师父现在何方,我可否去拜谒,道一声感谢。”
乌恩其却惆怅起来:“我的师父素有“医人一命,自断一指。黄金千两,有生无死。”之称,每起死回生一人,便要断去自己一根手指。医好了你的父亲,我的师父自己断了自己一根手指。而我思念诺敏,归心似箭,无心学艺,师父也不阻拦我,便成全我回到漠北草原,远离江湖,远离战场,平平凡凡在草原了此一生。我的师父云游了几年天下,十几年前就销声匿迹了。”
夏方不解:“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师父医人本是行善积德的事,为何要这么虐待自己?这是为何?”
乌恩其道:“我的师父常说,生死有命,该去西天者去西天,该入地狱者入地狱。救人是行善,却也是逆天而为,所以救人虽是好事情,却也恐因为逆天而为会受到上苍的惩罚,因此才有了‘医人一命,自断一指’的决定。”
夏方一时间不知对这位人称神医的人该作何评价,心中却想:“说这神医是好人吧,他任人百般恳求,见死不救,视若无睹,非要见到千两黄金才肯出手医治;说这神医是坏人吧,他又能起死回生,而所得金银却又尽皆送给了天下穷苦人。奇怪,真是奇怪。“
乌恩其看穿了夏方的心思:“你这跟年纪,刚刚才一脚踏进江湖,全天下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人,足以惊得你目瞪口呆。“
夏方连连点头:“大叔您说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人,那就必然是了。只是大叔您是否知道,我的父亲母亲后来去哪里了?“
乌恩其说:“你的父亲养好了伤病之后,就带着你娘和你几个叔叔离开了我师父那里,那之后我也没再见过他们,只是当时却总有些江湖传闻传来。你的父亲和几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专与大元朝廷过不去,五个人一点点在江湖上有了响亮的字号,大家都叫他们‘崖山五侠’,单在广州崖山那一带行侠仗义。再后来就是从我们蒙古人当中传来的消息,崖山五侠,在崖山下面死在一个千户手里。后来消息却又变了,原来崖山下面死去的五个人是你的父亲母亲和三位叔叔,而崖山五侠里面最小的一个—黑衣判官段北亭却并不在这五个人之中。”
一腔仇恨从心底油然而生,夏方追问:“大叔您是否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和几位叔叔?”
乌恩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夏方,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没听说,你的五叔有对你说过这件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