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北亭说：“我要说的既是关于江湖错综复杂的人性，更是关于错综复杂的人性背后错综复杂的功夫。”

夏方懊恼得要掉下泪来，嘴里还不住反问：“大叔，您把我说得云里雾里了。”

段北亭心想：看来这个时候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物说出来，心思单一简单的夏方毕竟接受不了。

段北亭说：“既然不能消化，你且记得，这世间江湖和人性，是你远远不能预料的便好。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每个人生而为人，行走于世的人，来到这世间之上的不同。”

夏方用力点点头。

段北亭道：“凡功夫，世间有四个境界可以概括。一层境界叫土劲，就如你挑水劈柴累积的功夫，这就叫做土劲，土劲上的造诣，决定你的气力，而气力是所有功夫的根基。而土劲之上，还有一层境界，叫做神力。你累积功夫，学会了下盘步法，挑水往返的时间省却了一半；掌握了掌可劈柴的功夫，单手劈柴，立做两瓣，你就已经入了这功夫的这第二境界的门径，就是神力。”

夏方却一点都不感到骄傲，这段时间以来，越是刻苦钻研功夫，反倒越觉得自己与世间武功高手，差距之远。面前这黑衣大叔就是例子，甚至直到自己劈开圆木的那一刻，夏方依旧不觉得自己可以战胜那三个罪行累累的和尚。

段北亭接着说：“入了第二阶段，你也仅仅是入了门，也就仅仅是证明你我二人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入了神力这一层，往上的路却是最难走的。”

夏方不解：“大叔，武功境界不是越发精深的吗？怎么我反倒入了第二阶层之后，倒是越加困难了呢？”

段北亭说：“入门径易，窥珍宝难。很多人都是死在了第一层通往第二层的阶梯上，最怕的，就是到你这般田地之后，洋洋自得，以为天下唯我独尊的。担起两桶井水，劈开一节圆木，凭这样简单的几招功夫，依靠人前卖弄得倒一碗剩饭吃，运气好的话，倒是可以，但是谈到想行走江湖，拯救万民，却好比世间万里路，短短走了几步而已。”

夏方磕头说：“大叔，我万万不敢在这里就洋洋自得，我心下清楚，距离拯救万民的绝世功夫，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段北亭点点头说：“你必须知晓这一点，当你稳稳领悟功夫核心奥义，你才会超过这一状态，有望将武功修为进阶到功夫的第三境界，这第三境界，叫臻境。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已经是人中龙凤，行走江湖，呼风唤雨，不在话下。”

夏方听得入神，低声问道：“大叔，如果有天我到达了这一境界，拯救万民是不是就不再是空谈？”

段北亭点点头说：“若一天你到了臻境，便可与我平起平坐，护佑苍生难免力所难及，护佑一方苍生，不在话下。”

夏方说：“如大叔您所说，达到臻境的人，便可护佑一方，那在这臻境之上，还有功夫吗？”

段北亭笑笑说：“世间在这臻境之上功夫的人，屈指可数，到达这种境界，已经超脱了阴阳二字做能概括的极限，称之为天命。”

夏方不懂，但是嘴里反复重复说：“天命，天命，天命。”

段北亭说：“世道无常，所以人生出时候就有三六九等之分，有人生下来就是奴隶，有人生下来就是王侯，这是天道，无可怨怼。但是万事有阴有阳，世道无常，也正应对了天道有常，那就是每个人从娘胎里带来的天赋。“

夏方问：“天赋？”

段北亭说：“正是，这就是你所焦虑的，为何你的弟弟领悟能力却完全在你之下。”

说到这，夏方听得越发认真了。

段北亭说：“先天滋养，是武功造化的一种，世事没有绝对的公平，就好比世事绝对会公平一样。武学根基，有很多点，我先简单告诉你三点。一个叫进攻术，是对领悟力要求极高的术领，这正是你的长处。无论心法经脉穴位如何复杂，都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面，用自己的方式消化，这就叫领悟力，会直接体现在进攻术这范畴里。还有一种，叫防御术。与你的天赋一样，拥有这种术领的人，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防范意识，这种防范意识，不归自己思维支配，但却完全在自己思维掌控的范围之内，同样的，拥有这种术领的人，天生敏捷，超过常人的速度，会让拥有这种术领的人在比武过招的时候占据绝对优势。还有一种，叫洞悉术。这种术领，很少见，但是掌握这种术领的，却都是一些资质愚钝，自己本身武学毫无造诣的人。所谓洞悉，可以简单理解成一种对自己的认知，对敌人的认知，对天地运转，对阴阳行逆的认知。这种术领，是武学范畴里面最复杂的一种天赋。”

夏方笑得弯下腰：”大叔，按您说的，我的弟弟才应该是个天才吗？认知自己，认知敌人。哈哈哈哈，可是我看他明明就是块木头。“

段北亭眼睛一亮：“就是就是，那些掌握洞悉术的人，往往看上去都愚笨不堪，像块木头疙瘩。天地阴阳，万物无常。你该知道，每一个来到这世间的人，都有各自天赋，只不过有些后来误入歧途，没有得到施展。如果得到正确的指引和教习，每个人都该是个高手。“

夏方说：“我也并未见到我的弟弟有什么超越常人的洞悉之术啊。“

段北亭说：“这一术领，最难在简短时间内看出什么端倪，但是会随着对功夫的不断了解，不断提高术领的境界。“

夏方说：“那么按您说的，我在术领方面的天赋，在这三种术领当中，处于上中下那一等级呢？“

段北亭说：“欲求高深功夫，自然对进攻术领，也就是招式的领悟力有极高要求，这样短时间之内就可以取得突飞猛进的成长，对于一个初学功夫的人而言，极其重要。试想，若一招功夫，你十天半月就可以参透，而领悟力稍差的，却可能要一两个月或者更长，你说，领悟力重不重要？“

夏方洋洋得意说：“按大叔的说法，我也算是个武学奇才喽？“

段北亭敲一下夏方的头：“勉强算你是。但是对于你的弟弟，我也只是猜测，或速度，或力量，或领悟力，任何一个人必然拥有这三种属性之一，如果没有，那就有可能拥有洞悉的术领。而洞悉术却完全不是我与你说的，洞悉了某人的武功招式那么简单。“

夏方一边得意一边问：“除了武功招式还有什么好洞悉的呢？“

段北亭说：“进攻术的领悟力，我就不多言了。防御术的速度，几乎会让你在敌人出招的顷刻之间，看清楚敌人招式里的所有动作。速度这个词语，是相对而言的。如果我日行八百里，已经算是很快的了，但是你却可以做到日行三千，那么我想对你而言，就没有任何速度可言。你也可以理解成，无论你有多么高深的招式，但是对于拥有更快速度的防御术领这个人而言，你的动作基本与静止无异，那么你说，你的高强功夫在这种术领的人面前，还有多大胜算？而洞悉术，说出来就很玄妙了。洞悉术到了一定境界，无论对方打出任何招式，即便是全天下最独绝的功夫，所有招式套路都只有出招者自己知道，但是拥有洞悉术的人，依旧可以看穿他的招式套路，简单说吧，你下一步是要出左拳，还是要迈右腿，都被人一一预料到，那么你算算，你有多大胜算?”

夏方一脸惊叹：“大叔，想不到功夫还有这么多种术领可言。”

段北亭说：“这还仅仅是一小部分，未来行走江湖，随着你视野不断开阔，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各路奇招怪式的人。”

夏方说：“大叔，想不到功夫的世界这样壮阔，拥有一身高强功夫行走在这世界之上，真是想想就激动。”

段北亭说：“蠢娃娃，你以为这是一个只靠拳脚功夫堆砌起的世界吗？“

夏方挠挠头，：“大叔，难道不是吗？汉人之所以被欺压，还不是因为这些百姓都不会功夫，如果每个人都有一身高强功夫，那还会被欺压吗？“

段北亭说：“那你以为是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不情愿学上一身功夫，而宁愿被人欺压吗？“

夏方说：“当然不是，我想，是因为没有人传授给他们功夫，他们也无处学习功夫。”

段北亭说：“传授功夫，本就不是一件想当然的事情。或因为无法克服天生的惰性，或因为承受不了练习武功的孤独和苦楚，或因为天生愚钝，无论如何领会不到招式要领，或因为江湖漂泊为一日三餐奔波而无暇顾及，总之有很多原因，让很多人只能看着那些武学造诣很高的侠客们来去如风，而自己则望洋兴叹。”

夏方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段北亭接着说：“当然，这些只是表象，根本原因，其实来源于多数人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当面对巨大的压迫势力，多数人会从一开始的愤恨转化成苟且，而当苟且成为一种习惯，人就会麻木，吃不到肉，那就吃粥，吃不到粥，那就吃树皮，甚至直到死亡那一时刻，仍旧在巨大的压迫势力面前，不断退步。这种奴性，是永远无法挽救的。无法相信自己，就无法战胜那些看似强大的对手。”

夏方十分激动地说：“大叔，既然您说这世间不单单是由功夫这一件事情堆砌的，那还有什么呢？”

段北亭说：“这个说来简单，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开创者，任何一个太平世界的兴盛，那些征战四方的帝王，往往都不具备什么功夫。堆砌起这世间的，有权谋之术，有仁政之术，有摄心之术等等。功夫，可以助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但不一定能助你平复天下。”

夏方摇摇头说：“大叔，我还是不懂，既然有了高强功夫，怎么还不可以平复天下。”

段北亭说：“江湖行走，功夫高强的侠客虽然英雄辈出，但是放眼这茫茫天下，真正身怀武艺的，毕竟还是少数。就算以一人之力，可匹十敌，更勇猛些的，即便可以以一挡百，可到你真的身临战场，看到战场上那遮天蔽日的刀剑，声势如海的兵阵，足以让天下任何一路高手望而止步。”

夏方说：“大叔，既然这样，那我多结识些武功高强的汉人，蒙古人有一千，我就结识他一百个高手，蒙古人有十万，我就结识他一万个高手，这样不就不用害怕他蒙古鞑子了吗？”

段北亭笑笑说：“你毕竟还是天真。你以为全天下会武功的人都是汉人吗？你怎么知道对面军阵里没有十个八个，甚至更多个同样身怀绝世武功的人？即便你结识得了如你所说那么多高手，你又怎知他们会与你心系一处，救济万民？”

夏方说：“同是汉人，天下一体，难道不是每个汉人都该为民族尽一份责任吗？”

段北亭笑得越发爽朗了：“好个心系天下的娃娃，那我便等你的好消息，看你带领一群豪侠，拯救天下汉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夏方听得出段北亭话语当中的不屑，但此刻心中也正燃气一团热火，有朝一日汇集天下英豪，扫清寰宇，正是自己心中不灭的愿望。

段北亭严肃道：“有些事情，需要你未来一步步去见识和求证，现在打好你的武学基础，你说得一切才有希望。记住，功夫的最高境界正是‘匡正除恶’。”

夏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