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吾儿如此说,为父也心生担忧起来。历数这刘舆和潘滔二人,常出毒计,不可不防。”
傅祗继而捻须叹道,“我听说,长沙王被张方火烤而死,就是潘滔为太傅所献的借刀杀人之计,后太傅数次举兵皆是此人在后蛊惑;而那刘舆先是依附贾谧,接着赵王伦,后又劝范阳王虓与太傅举兵,旬月前成都王被范阳王所执,而后范阳王突暴病而亡,其恐成都王反复,竟矫诏将成都王杀害。”
“此二人辈,奸猾似狐,狠毒如蛇,吾儿若有心助陛下,可务必小心此二人也。”
傅宣点点头,又听父亲话里还有为东海王和范阳王举兵之事脱罪的话,却不以为然。说白了,不是潘滔二人野心极大,而实是二王不甘寂寞,东海王与范阳王属堂兄弟,皆是疏亲,若不如此,怎得今日之滔天权力?潘滔二人只是助其焰势,臭味相投而已。
于是道,“刘舆父现为光禄大夫,今日当朝必然也眼见此事。中山刘氏,汉中山靖王之后也,儿眼见刘大夫此人,虽性子怯弱,但操守还在。而那潘滔父现贵为中书令,今日同列于朝。其早有文名,旧时还与其从叔潘岳并称‘二岳’。潘岳被赵王夷三族,潘中书性情也变得恬淡喜静。若事不可为,从此二人处下手,也必有所得。”
“想来那潘刘二人再奸猾似狐、狠毒如蛇,也不会不顾老父和家族安危。”
傅祗眼睛一亮,抚掌叹道,“还是吾儿聪颖过人。刘蕃和潘尼二人,为父较为相熟。依为父对其等了解,说不得还会劝其子远遁江南避祸矣。”
说完,傅祗又欣慰道,“洛阳有歌云:洛阳奕奕,庆孙越石。为父今日要说,吾儿尤胜于其!”
傅宣见老父亲喜不自禁,失态自夸,抿嘴笑着摇头道,“父亲谬赞儿了。刘庆孙此人倒也罢,其为人常出阴计,难有大略,儿看不上眼。但其弟刘琨刘越石,为人有大气,虽未接触,但闻其所为所行,有雄爽之气。此去并州,儿观之,有龙入渊虎归林之势,必有一番成就。”
刘庆孙便是刘舆,其弟刘琨字越石。刘蕃为刘父,潘尼为潘父。
傅祗惊哦了一声,细细端详儿子神情,不似谦虚胡言,疑惑道:“并州离刘贼甚近,又闻近年来蝗虫干旱天灾不断,民不聊生,流民四起。刘琨此去,无兵无粮,两手空空,为父还料想他能否平安抵达晋阳,会不会半途为贼或流民所劫杀。不曾想吾儿赠予其此等高评价!”
傅宣笑道,“雄豪从来能为人之所难为,是所以为雄豪也。刘琨所为,其曾单骑往冀州,说服当时的冀州刺史温羡让位于范阳王,范阳王才得以重整其势。又单骑往幽州,说服幽州刺史王浚借出八百精兵,是以东海王与范阳王起兵才得以成功。吾不曾亲眼所见彼时场面,但心念念之,心不禁生神往钦佩之感。”
傅祗道:“此一时彼一时。刘越石此去并州,西有刘贼,北有鲜卑拓跋部,东有幽州刺史王浚。西、北异族尚可想,然王浚此贼,官宦之家,世受皇恩,却不听调不听宣,俨然割据幽州,独立成王之势,殊为可恨!此三害也,刘越石难矣!”
傅宣眉头扬道:“父亲太看得起王浚此獠!太原王氏,也谈不上世受皇恩,王浚之父王沈受曹魏高贵乡公所托大事,却临危卖主,致使高贵乡公贵为帝胄被杀,今王浚有反晋之心,一丘之貉也。同出一族之王浑王济父子,刘贼之恩公也,倘其父子今尚在,不知该用何面目见世人也!”
“太原王氏,儿观之,可休矣!”
傅祗见儿子突然义愤填膺,摇头苦笑,心中有些郁闷。我傅氏可也是自汉、魏而至晋,出仕三姓,绵延不绝。这可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不过,也确实没有做过王氏这两代这种背主还害主之事。
一阵风吹来,吹开牛车帘帷,傅祗感觉有点冷,缩了缩肩,将两手拢在袖中。又低声道:“曹魏旧事,吾儿慎言!”
继而叹气,“这洛阳的冬天真是越发冷冽了,为父恍惚有回北地之感。朝政不稳,江山不靖,想想为父也快有十年未归北地矣。近年越发感觉肢体老迈,倘江山再遭异变,不知今世还可归北地乎!”
“吾儿呀,父无他愿,儿尽心辅助陛下,若真事不可为,死国死社稷,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傅宣凛然道,“父亲放心,孩儿不想其他,只愿老父尤可回北地也!”
傅祗闻言抚掌大笑,“吾儿孝心可嘉,可嘉也!”
笑了一阵,傅祗感觉有点困顿,毕竟年纪老迈,但又无心瞌睡,便又道:“牛车缓慢,车中冷冽,吾儿再陪为父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