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扶着老父胳膊,免得他歪倒,答道:“父亲想听啥,但说无妨。儿应承着。”
“昔有魏武、刘后主青梅煮酒论英雄,为父困于牛车,仿其雅志,也要问,吾儿观这当世何人能为英豪乎?”傅祗眯着眼睛,回溯时光,畅想着。
傅宣苦笑道,“父亲难为儿子了!魏武、刘后主何等眼光,可观世之英雄,是为英雄见英雄,所见略同。儿子非英雄,无豪目无雄心,又久居洛阳,不见世之博大,只是粗读几本书,世家所见者多、草莽结交者少,怎可论天下之英豪也。”
傅祗摆手止住其话头,“父子闲话,吾儿莫谦虚。就谈谈吾儿眼中这世家也可。”
傅宣沉吟片刻,不好拂了父亲心意,而且今日当朝之所见,也甚是刺激其心理,所以平时属于多观少言之人,今日才有了这许多话,还在朝堂之上多次出列。
组织好语言,心略有所得,傅宣开口道,“父亲想听哪些世家?”
傅祗道:“儿有言,但言无妨。不必有依章法,闲谈而已,闲谈而已。”世家那么多,他也懒得想,从谁开始。
傅宣见父耍无赖,无奈道:“那就从今日所见刘校尉谈起吧。”
“可。”傅祗诧异看了儿子一眼,还是吐出一个字,继而闭上眼,等待儿子的谈论。
傅宣知道父亲这眼神什么意思,翻了个白眼,您老说随便说,这才开始就嫌弃呢。继续道:“刘校尉其家,其实算不上世家。父亲说闲谈,就免为其谈吧。儿姑且说之,父姑且听之。出儿之口,入父之耳。除天地之外,不复有第三人闻矣。”
“刘氏,儿听说是汉高祖之孙、城阳景王刘章后嗣。其家在本朝起于其父刘毅刘公,武帝时亦为司隶校尉,京师为之肃然。而今刘校尉亦为司隶校尉,有乃父之风。而校尉有子名白,儿闻其如祖如父,性果敢刚烈,并有才能,现只为太子舍人,已深为太傅所惮。假以时日,亦可为司隶校尉,一门三代,皆任司隶校尉之职,古之未有,后世恐也难有之。”
“这是刘氏,刚又说了太原王氏,还有琅琊王氏。此族,儿观之,不可小觑。且不言王朗、王祥等公,亦不言去年没于郏县的王元公王戎,但论今之王衍王尚书,其弟王澄,族弟王敦、王导、王旷、王廙等人,皆有名声。”
“琅琊王氏如今与太傅关系颇深,族中子弟又各有名声,若借太傅之手,怕其势一飞冲天,不可抑也。王尚书此人,儿之不齿,陛下今日言其未来事,以其性情,当为真。其弟王澄才武皆备,但为人过于放诞,举止常有异于常人,儿料之不可久。若居高位,当如其兄王尚书一般。”
“族弟四人,王敦为侍中,与儿同属门下,最为相熟。儿曾听闻,潘滔有言其: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此言适当非常。他日为高官,怕为一祸种矣。”
“王导、王旷、王廙三人,王导现为琅琊王睿的军司马,王旷原为丹阳太守而被陈敏所逐,现亦归琅琊王僚属,王廙为濮阳太守,自去职亦随琅琊王。此三人,儿不熟,只听闻其中王导之才最为优异。琅琊王镇守下邳,近江南,儿今日听闻陛下所言,此时对应照之,寻思其中必有深意。”
“同与太傅有亲的,还有河东裴氏。徐州刺史裴盾、琅琊王长史裴邵兄弟二人为太傅裴王妃之二兄。裴氏在诸王之乱中损失惨重。裴秀、裴楷、裴頠等公不在世后,裴氏现存之人,此二人可做代表,然儿观之,皆无为也。”
“除此之外,泰山羊氏、河东卫氏也在诸王之乱中损失惨重。卫氏自卫太保瓘,一门惨遭杀戮,只余卫阶兄弟。羊氏且看惠皇后在乱战之中遭遇,即知羊氏之惨。”
“再说颍川庾氏、颍川荀氏、平原华氏、范阳卢氏这些……”
傅宣刚开了头,正欲继续说下去,就听到近旁传来一阵轻酣声。其父亲傅祗已经歪靠着坐床,酣然入睡。
傅宣摇头轻笑,轻轻解开身上皮裘,盖在父亲身上,也倚着坐床,不再言语。
心中继续想着自己未说完的话题,细细捋着,从北到南,豪门大族,朝廷显贵,地方望族,慢慢地,思绪不知想到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