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角,两颗梧桐树傲然而立,长安干燥,没想到一向扎根江南的梧桐,在此间也能存活。
都已添新苞,它们今岁醒得比春天要早了许多。
在两棵梧桐的中间,是一秋千架。
院心是两个月牙小池,碧水幽幽,两个月牙池的中间,一条石板小桥纵穿而去,尽头一四角飞檐的亭子。
亭中已挂纱帐,只见其中一道人影,合膝而坐,纱帐影影绰绰,看不见其容貌,依稀能辨是个女子。
亭前候着六个婢女,清一色的翠衣,看容貌,都是豆蔻年华。
距离亭子十步左右的桥上,已摆了长案、蒲团,案上果盘酒食琳琅,左右各摆香炉,袅袅檀香,但却压不过从纱帐内扑出,劈头盖脸而来的曼陀罗花香。
细嗅花香源头,杨易展开纸扇,摇扇翩翩,举步向前,在长案前坐下,抬头凝望亭中人,但有纱帐遮掩,又被婢女们挡住了大半的视线,根本看不到亭中人的模样。
不过,杨易心中已然明了,如此架势,定是长孙飘絮无疑。
“茶是去岁雨后清明的嫩芽,客请自便。”
杨易坐下后,亭中长孙飘絮淡淡而言。
暗想不能失了礼数,杨易拢扇拱手道:“不才广陵郡苏东坡,素闻长孙小姐才名,今日特来拜会。”
他把这套说辞吐出口后,自己都觉得害臊,这就形同于某人吹牛说自己是葫芦村金城武,富贵镇古天乐一样,跟大喊一声“我是京城马冬梅”也没啥区别。
无非就是硬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怕牛皮吹爆。
好在这里的人,根本没人知道苏东坡是谁,因为文曲星还未下凡,咱们的大才子苏子瞻还有几百年才出世。
“苏公子换了新鞋,走路时,还请多留意脚下,长孙府的路虽然平坦,但公子莫觉得如履平地,桥上多风,谨防失足。”
长孙飘絮突然冷冷开口,话里每一个字眼都好像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刀子。
杨易心头猛然一跳,暗道自己已露端倪,更惊讶于长孙飘絮细致入微的恐怖洞察力。
自己一路走来已尽可能地掩盖鞋子尺寸不合导致的别扭,但还是没能逃过此女的双眼!
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了,故作自然地笑道:“家中贫寒,常洗旧鞋作新鞋,路常崎岖,单凭胸怀坦荡,不曾想过有来无回。”
“倒也在理,路在脚下,终归是要走的,岁有所长,尺寸难免不合,总不至于削足适履。”
出乎意料的是,长孙飘絮不知为何,并没有点破鞋子崭新的事,也没有言及其他。
转而,挥手招了招亭前婢女,冷声道:“可惜,人但凡忘了脚下的尺码、轻重,往往就已走上不归路。星儿,去告诉望叔,哑巴该知道自己的尺寸了。”
婢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只听得院墙之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叫。
杨易紧紧咬住压根,他已听出那一声惨叫,乃是发至程浩南的嘴里。
程浩南这根暗桩,被拔了!
这就是暗桩的命,是每一个自愿成为暗桩的不良人,随时准备迎接的命。
‘素味平生,却要赔你一双新鞋’,程浩南说出这一句话时的笑容,此刻不断涌上杨易脑海。
是自己害了程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