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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今夕昨夕情依旧

甘经理骂骂咧咧的一转身,猛地看见黄五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瞪着自己。

甘经理忙又笑着冲黄五郎点头哈腰起来。那黄五郎一把将甘经理手里的一摞礼盒夺过来丢给身后的随从,然后挖苦他道:“甘经理还真是麻雀专捡高枝飞,可惜啊,你这热脸贴了个人家洪军长母亲的冷屁股啊,末了连人家老夫人的香屁都没吃上一口,还不如拿来孝敬我,至少还有泡热屎留给你。”

甘经理被黄五郎如此讽刺和羞辱了一番,心里十分的恼火,但是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他笑着说道:“黄五爷说哪里的话,谁不知道整个天桥都是五爷您说了算,我可是一门心思的想在您这棵大树下避阴凉啊。”

“少他妈给我在这放屁扯谎,甭打量攀上洪家的高枝你就能够逍遥自在了,我今儿还实话告儿你,我都打听过了,人家老太太就是来捧王荫山的场的,等后天这老东西的戏一唱完,你看洪府那老太太还大老远的到你这破地方来不来。我且让你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白晴方欢腾两天,等过几日咱们好好的算算这笔账。”黄五郎说完阴森森的拍了拍甘经理的后脑勺,然后哼着一句太平歌词悠悠哒哒的走开了。

黄五郎的话让甘经理不寒而栗,他没想到自己终究是惹祸上身,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好好费一番周折了。甘经理一边想一边哭丧着一张马脸失魂落魄的走进了戏园子的后院。

荫山梨园生涯的最后一场戏终于如期而至,唱的是全本的《红鬃烈马》,荫山演的自然是征西归来坐了皇帝宝座的薛平贵,晴方演的是苦守寒窑一十八载的王宝钏,而那个性格爽利、娇艳明媚的代战公主则由花旦唐蓉珍配演。之所以选择唱这出戏来为自己的梨园生涯画个句号,皆是因为荫山十六岁登台唱红的第一出戏正是这出《红鬃烈马》,这出戏不仅见证了荫山从默默无名到红遍北平再到今日退隐梨园的整个风雨历程,更陪伴了他整整四十个春秋,因此它在荫山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更何况在荫山心里,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情结,那就是当年他在那个紫藤花盛开的季节,去洪府唱堂会时,大少奶奶点的也是这出《红鬃烈马》,那一年他二十岁,她二十六岁,俱都是青春最茂盛的年纪。他还记大少奶奶曾对他说这出戏是她生平最喜欢的一出戏,她甚至连戏里每一句念白每一段唱词都烂熟于心,足可见对这出戏的痴迷程度。因此,在自己即将封箱不唱的前夜,就把这出戏再次的唱给她听吧,虽然他们已回不到当初那花样的年华,可是这戏却是他们喜乐与哀愁最好的见证。

戏迷们知道这是荫山最后一次登台了,因此这天的戏票早早的就被抢购一空,连过道里临时的站票也已经全部售罄。荫山心想,今儿晚上是我四十年梨园生涯的一个终点,也是我后半辈子崭新人生的一个起点,自此以后再不问梨园几度春红,也不论人间几许秋凉,一心只为自己活上一活。

荫山今天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时辰就从家里出来,当他来到戏园子的时候,下午的戏已经散了,整个茂春大戏院空荡荡的。荫山绕着戏园子走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戏台前边的那两根又圆又粗的红柱子,猛的想起了第一次登台时,师傅曾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小山子,从今儿起你就要像戏前边儿的那两根柱子一样稳稳当当老老实实的立在台在上,不能偏上一分错上一寸,你记住了吗?”

荫山想到此,心里默默的说道:师傅,您老人家在天上看见了吗,徒弟我没有忘记您说过的话,这四十年我就像这两根柱子一样一心扎在了台子上,没有走偏半步。

当戏班子的演员在后头歇了一阵子,陆续又回到后台的时候,他们发现方才离开时凌乱的后台已经不知道被何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刀枪剑戟还有绣鞋厚靴都被归置的整整齐齐。

当大家正诧异的时候,忽然看见班主王荫山从一排挂着戏服的架子后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面被胡乱丢在那边的旗子。大家都有些惭愧起来,有人连忙从荫山手里接过那几面旗子将它们归置妥当。荫山并没有责怪班子里的人,他温和的对大家笑了一笑,然后说道:“大家都快扮戏吧,今儿晚上咱们各个都要抖起精气神好好的唱,让底下的座儿好好过过戏瘾!”

大家都纷纷说道:“师傅,您放心,我们今儿晚上一定好好唱。”

荫山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勒头扮戏去了。

因为今天是王班主的最后一场演出,晴方自然比往日更加的尽心,他在家拉着碧君将那已经唱的烂熟于心的戏文又练了一练,然后这才收拾了东西让锁头抱着晚上要用的戏服包袱准备跟自己出门。

走到门口,看见碧君也抱着一个暖瓶站在院里正等着自己。因今天一整天碧君都难得没有戏,晴方有些好奇的问她这是要抱着暖瓶去哪里?

碧君笑着告诉他,因为今天是荫山和他的重场戏,她特意熬了一锅的酸梅汁灌到了暖瓶里,拿去戏园子给大伙解暑提神,再说自己今儿闲着也是闲着,还可以在后台给大伙帮帮忙。

晴方知道,碧君素日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他冲她笑了一笑,然后三人有说有笑的朝戏园子走去。快到戏园子时,还是按照两人商量好的,碧君走在前面先进去,隔那么一阵子晴方再带着锁头进去,这样就不至于招来那些无谓的流言蜚语,于大家都清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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