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北平城已经开始燥热了起来,这正如老话儿说的那样:北平城的春脖子短,今儿穿棉袄明儿就穿汗衫。
在这个热浪来袭的时节,大环请了与王家素有来往的丈夫闫飞云的表兄齐焰光为媒人前往王家去提亲。晚秋之父王荫山与齐焰光早年常在一起演出《将相和》《群英会》等戏,彼此相熟不说还互相敬佩对方的为人。因此,当焰光向荫山说明来意之后,荫山心里自然是欢喜,但是因为他对子声这个梨园行近几年红起来的角儿还不大熟悉,所以心里一时还不敢轻易的做决断。再者,荫山最是疼爱这个独女晚秋的,她的婚姻大事自然也要问了她的心意才好定夺。于是,荫山并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而是很直爽的向焰光说明,容他思量几日再给回话。
大环这边听说王家并未当场就答应这门婚事,心里不禁隐隐担忧起来,倒是子声看的很开,他心想:答不答应都无所谓,没了王家自然还有李家张家,总之只要为了母亲娶个人进来,自己也就不欠这个家什么了。
在闫家来提亲后,荫山在梨园行好几位故旧那里打听闫家以及子声的为人,问到的人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大家都说闫家家世清白,子声好学上进、才艺过人,又生的身资挺拔,相貌堂堂,是难得的佳婿,听了众人的话,荫山心里也对这门亲事满意起来。于是,他又将众人夸讲子声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女儿晚秋,询问她的意思。晚秋心里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但是她又不好明说自己早已见过子声,只是害羞的对父亲说道:“一切都听爸爸的。”
见女儿也愿意,荫山自然是更加的欢喜,当焰光隔了几日又登门的时候,荫山便一口应允了下来。大环接到信儿,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连忙和女儿张罗起送彩礼议婚的事。
这天,晚秋正在房内一针一线的做着鞋子,碧君端了一碟糖卷果走了进来。晚秋见碧君来了,忙笑着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碧君笑着将那碟糖卷果递给晚秋道:“小秋姐,我今儿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偏巧胡同口有卖糖卷果的,就买了几个拿回来咱们俩一起吃,你快放下针线趁热吃。”
晚秋素日喜欢吃甜食,她笑着从碧君手里接过碟子,一边给碧君喂了一块,一边又拿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姐妹二人都笑的甜丝丝的。
碧君拿起晚秋放在桌上的针线看了起来,发现是一只男子的鞋,不仅鞋面讲究,就连那式样和针脚都十分的用心,她夸赞道:“小秋姐,你的这鞋做的可真讲究,要是我呀哪里舍得穿到脚上,天天捧着看都觉得欢喜。”
“小蹄子,又拿我打趣儿了。”晚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鞋拿过来放到了一边,然后对碧君说:“你若喜欢,我赶明儿给你做一双更吃功夫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不舍得穿的。”
姐妹俩嘻嘻哈哈的又玩笑起来。正闹着,做饭的李婶子笑着走了进来,对晚秋说道:“秋姐儿,给你道喜了,方才前院来了几个人,旁的我都不认识,只有一个我倒见过,就是咱们前边胡同周嫂子的男人,我去倒茶的时候听他们向王老板说聘礼的事,还说闫家这边过两日要亲自来家里议婚送聘礼呐,可不是大喜了?”
晚秋听了李婶子的话,心里越发的甜起来,她难为情的瞪了李婶子一眼,佯装生气的说:“婶子越老越癫狂了,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跑来打趣我。”
李婶子知道晚秋害臊,笑着走到碧君跟前,对碧君说:“你让碧丫头说,我方才说的是不是大喜事一桩?”
此时的碧君心里犹如打翻了将醋瓶子一般,五味杂陈,她的心里一阵难过,又一阵感伤。
李婶子见碧君面无表情的杵到那里,像有什么心事,忙用手轻轻的在碧君眼前一扫,然后笑着说:“碧丫头想什么呢,莫不是一听我们小秋有了好女婿,你也想起女婿来了?”
李婶子打趣的话让碧君从黯然神伤中缓过劲来,她忙硬着头皮笑着说道:“婶子休要打趣儿我,今儿分明是秋儿姐大喜了,我这也给姐姐道喜了。”碧君有边说一边站起身给晚秋道了喜。
见李婶子和碧君都一起笑着朝自己道喜,晚秋的脸通红一片,像绽开的花瓣一般又娇羞又可爱。三个人又互相打趣说笑了一阵子,便各自散开了。
碧君回到房中,无比惆怅和伤感的躺在炕上,一行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她本以为自己对闫子声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意,可是当今日听到他和晚秋就要成就好事的时候,她的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更是无比的伤怀。这个从十二岁那年就深深刻在自己心里的男人,原来并是自己想要忘记就能轻易去忘记的,哪怕两家大人都势如水火,哪怕他一走杳无音信,哪怕他将历尽艰难的自己冷漠的拒之门外,自己就是恨不起他来,在自己心中他依旧还是那个目光清澈,带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翩翩少年。
就在碧君躺在炕上暗自神伤的时候,唐蓉珍扭动着丰腴的腰身一掀竹帘走了进来。她一屁股坐在桌子前,倒了一杯茶一口而尽,然后一边擦着嘴角的茶水一边酸酸的对侧身躺在炕上的碧君说道:“前院的事你还不知道吧,我方才听李婶子说晚秋已经定给了活赵云闫子声,还是晚秋命好,那闫子声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最主要的是他这两年越来越红,往后定能像杨小楼老板一样红遍关内关外呢。”
听着唐蓉珍略带嫉妒的话语,碧君实在没有心情和气力再似往常那样应付一二,她躺在那里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蓉珍见碧君并没有丝毫反应,忙探头朝碧君脸上看了一眼,以为她睡着了,便瘪了瘪嘴又风情万种的出去了。
听见蓉珍出去了,碧君这才又睁开了眼睛,她忽的起身走到桌子前面,定定的望着桌子上的那淡青色的瓷瓶出神。那瓷瓶里还插着年前晚秋送给自己的那几枝梅花,只是花早已凋落,只剩下干枯的梅枝冷冷的插在那里,没有了一丝的生气。碧君一直舍不得将那枯枝丢掉,因为每每看见那梅枝,她就想起了子声,仿佛这采自子声大姐家的梅枝也沾染着子声的气息一般。碧君看了一会,忍着心痛伸手将那梅枝尽数取了出来,然后用手一根一跟的将那梅枝撅断丢到了门后的簸箕中。
那一晚,碧君硬撑着将戏园子的戏唱了下来,她正在后台卸妆的时候,晴方走到了她的身后,关切的说道:“你今儿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碧君回头冲他淡淡的笑了一笑,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想是昨天夜里受了些风。”晴方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带着锁头回自己的化妆间卸妆去了。望着晴方的背影,碧君心里暗暗想道:现如今的世上,只怕像白大哥这样专情的男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