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孩子里,晴方应该是受二姨太照拂最多的了,一来是他那小模样讨巧招人疼,再则二姨太和晴方都是旗人出身,自然比旁人更亲近些。
就是在二姨太这里,晴方见到了那个带他去看玉兰花的姑娘。这姑娘是二姨太哥哥的女儿,名叫谭熙莹,比晴方大上一岁,他们认识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晴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熙莹的情景。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太阳暖暖的照在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上,把一树的新叶照的越发的鲜灵。晴方和师兄弟们正在院子里排《四郎探母》里《盗令》一折,晴方的师兄骆月明演艳丽华贵的铁镜公主,晴方演威严庄重的萧太后,两个人在琴师的伴奏下,唱的丝丝入扣,演的落落大方。一折唱完,晴方和月明正准备到廊下一边休息一边看其余的师兄弟们排戏,谁知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二姨太笑容满面的走进了院门。院里管事的还有教戏的几位师傅都纷纷站起身向二姨太问好。二姨太笑着对大家说:“是我不好,扰了你们排戏,方才路过的时候听见你们在唱《盗令》,就听了这么一阵子,两个孩子都唱的不错,月明唱的娇俏,晴方唱的醇厚,没白费先生们的功夫。”二姨太夸赞了几句后,转头朝院门外叫道:“我说熙莹,你这孩子,怎么躲着不进来,快来见见几位先生还有这几个愣头小子。”
晴方和大家一样好奇的看向了院门口,只见从外边慢悠悠的走进来了一个年纪与晴方他们相仿,身穿青绿色旗袍,面容娟秀的姑娘。这姑娘的肤色特别的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嫩的仿佛刚剥了皮的鲜荔枝一样。一张小巧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点胆怯和羞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娴静和淡然,眉宇之间又生有一丝天然的忧愁模样,而那匀称、苗条的体态在绿色的旗袍映衬下越发的婀娜与风流,整个人就好似从那画里走出来的抱病西施一般。
那个春日的午后,从院门外翩翩而来的这位姑娘,让十六岁的晴方心中泛起了阵阵的波澜,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凝神看了一眼这娴静如水的姑娘之后,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她。后来,晴方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如此那般的心动,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风度,抑或是她害羞的神色,还是眉宇间的那一抹哀愁。总之,从看了那一眼之后,这个名叫谭熙莹的十七岁姑娘深深的扎进了晴方的眼里,刻在了他的心中,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让十六岁的晴方一眼钟情的姑娘名叫谭熙莹,她是二姨太娘家哥哥的女儿,自幼像她的姑母一样在爹妈的逼迫下学唱大鼓,还不满十四的时候就跟着爹妈跑到关外唱了将近三年的大鼓,经了些世面,历练了技艺,这才又跟着爹妈回到了北平。然而,天桥的场子并不好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要想在天桥唱大鼓唱出些名堂,那不光要有一个俏模样,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绝活,北平的座儿有多挑剔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熙莹在天桥唱了有一段日子,唱的全是些经年的老词,座儿们听得乏味也就不这么捧她的场。一段日子下来,她在天桥没打开局面,接的活和手里的包银自然不会太多。
她爹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两口子一合计,要想让闺女在天桥立住脚跟那还得靠他们家的这位大姑奶奶,谁不知道她当年在天桥那是名号响当当的大鼓妞儿,肚子里有很多旁人不会说也不会唱的书和词,倘若能够让她把自己的玩意儿传授给熙莹,那不愁不红火。
熙莹爹妈是极势力的人,当初熙莹姑妈年近三十未嫁,他们就深深的嫌恶起她来,每日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指桑骂槐,全然不念兄妹姑嫂之情。后来,熙莹姑母嫁入了任家做二房,熙莹爹妈虽说也没少花妹妹的彩礼钱,但是心里却对这个妹妹充满了鄙视和不屑,觉得她玷污了谭家几世的好名声。在熙莹姑母初嫁到任家的时候,熙莹爹妈料定她在这大宅子里翻不出什么花样,因此就像躲瘟疫一样远远躲开她,任由她在这里自生自灭。谁成想,二姨太不仅没有在这黑沉沉的任家被折腾死,反而水涨船高深受任菊霜的宠爱,甚至掌管了整个任家的大小家事。二姨太的哥嫂见妹妹得了势,把着任家的家私,又加之二姨太膝下也是空空,他们便又打起了心里的小算盘,想着从她那里多套出些钱来花上一花。
二姨太经过一事,对自己娘家人的嘴脸也是彻底的看清,因此她对自己的哥嫂突然的热情与巴结心知肚明,她虽说依旧脸上笑嘻嘻的应付着,但是抓钱的手却再也不肯松上一松,任凭娘家人再三的哭穷叫苦,除了偶尔接济之外,再也不肯多掏一文钱来去喂这一帮白眼狼。有时,望着娘家哥嫂还有旁的几个弟弟妹妹虚伪的笑脸,二姨太心里觉得异常的讽刺,她常想:都是一家子骨肉,当初我养你们的时候你们觉得是我应当的,后来一个个翅膀硬了又都多嫌我,今日见我在任家熬出些体面来,又上赶着巴结我,一家人为何要跟戏台上的人一样都装着扮着,没半点的真情。我手里的钱是我在这任家一天天用血肉和眼泪熬出来的,我断然不能再被你们骗了去,我给你们的已经太多了,从今往后我也该为我自己个盘算盘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