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晴方心存感激的二姨太娘家姓谭,家里上数三代都是唱大鼓的。因为从小跑码头赶场子,她的性格很是开朗直爽,但是心思又最细腻有主见。二姨太当年唱大鼓的时候,在天桥一带还是很有一些名气的,不光她模样俏丽喜庆,她的唱也是韵味绵长,让人不由得就着了迷,听了这回还想听下回。在她最红火的那些年,不只北平的书场,就连奉天、唐山、天津等地的书场都邀请过她,包银也没少挣。
二姨太是个最顾念亲情的人,她虽说走了红,但是她的钱还是全交由爹妈把着,整个家里的一应花费全都靠她,而且弟弟妹妹也是靠她唱大鼓的包银上了学,不用再走她的这条老路。等弟妹们都渐渐长大了,哥哥也娶上了媳妇,她也过了花期,不在是当初那个水灵粉嫩的小姑娘了。在二姨太十八九岁鲜花般年纪的时候,提亲的一帮一帮的,可是她爹妈存着私心,想着留她在跟前多挣几年钱,因此上对外只说是闺女心气儿高,一般的男子入不了她的眼。这样一来,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都只当是她自己眼界太高瞧不起旁人,因此来提亲的也就都渐渐的熄了火不再登门了。又过了几年,爹妈看着闺女年岁确实有些大了,而且听书的座儿们也都渐渐的被新出道的几个小丫头子吸引了去,不大像头些年那样捧她的场了,这样一来不光包银越来越少,就连活儿也没以前多了。爹妈一合计,与其把这烫手的熟年糕揣在自己怀里,还不如赶紧的丢给旁人,于是老两口便又四处托人给闺女说起亲来。可是那年月女孩子的花期就是那么的短暂,一旦到了二十五岁以后,那真就成老姑娘了。提亲的也不能说没有,不是死了老婆带着三个孩子的肉贩子,就是三十来岁的臭拉车的。二姨太的爹妈心里如热锅上蚂蚁,急的团团乱转,生怕再过几年连这样条件的也无有了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吧。可二姨太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她照常笑嘻嘻的每日去天桥唱大鼓,闲暇的时候就帮着嫂子在家抱孩子。
爹妈和哥哥盘算着,她已经快二十七了,唱大鼓也顶多再唱两三年,满天桥的场子里哪还有三十过了的老姑娘在那唱啊,搁谁也喜欢看那十七八岁鲜花一样的大姑娘不是。爹妈和大哥嘴上不说,心里渐渐由起初的着急变成了后来的怪怨,怪怨她不知好歹,东不成西不就,真把自己当天仙了。再往后,爹妈的唠叨和数落就像家常便饭一样随时随地的绕在耳边,而大哥大嫂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甚至连她一手拉扯起来的弟弟妹妹们都嫌恶起她来,一家人全部都忘了当年是她抛头露脸,迎来送往,挣下钱来供他们吃喝。
二姨太面上依旧笑嘻嘻的,可她的心彻底的寒凉了起来,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一心为了这个家着想,可是这个家却已经容不下她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容身的地方,二姨太准备违心的答应那个死了老婆的肉贩子。就在这当口,名角儿任菊霜无意中听了她的一次唱,被她大气的台风、成熟的韵味和醇厚的演唱所吸引,散场后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姑娘年岁已经过了二十五,正愁着找婆家。菊霜当时已经过了四十,前些年讨的一个姨太太新近又得病死了,正想找个合他眼缘又能上得了台面的女子继续当二房。也是他们两个人前世修来的姻缘,这二人见过几次面之后,已经郎有情妾有意了。菊霜托人去说媒,二姨太的爹妈起初还犯嘀咕,毕竟让自己的闺女去给人做小老婆,传出去总归是不大好听。他们正犹豫的当口,一向笑嘻嘻的二姨太突然面色一沉,对爹妈说道:“我说您二老甭在犯嘀咕了,咱家还怕名声不好听,怕不好听当初就不该让我一个大姑娘满世界跑场子接活挣钱啊,我这唱大鼓的在外人眼里比那窑姐儿好不到哪去,如今我这岁数了,能找个真心待我的主,又舍得掏那么多彩礼钱,这就算是我的造化了,倘若你们再挑三拣四,告诉你们,过了这村没这店,有的是十七八的小丫头子哭着喊着往他家门里进,到时候您可甭后悔。”二姨太说完,不觉一阵心酸,眼里涌出泪来。
二姨太的爹妈和哥哥见她如此说,又仔细一合计,任菊霜给的彩礼钱确实也不少,错过了这门亲,就凭自家这快三十的老姑娘八成也再难卖出这个价来,名声不好就名声不好吧,真金白银才是主要的。于是,二姨太和任菊霜的亲事就这么敲定了。
二姨太嫁给任菊霜倒不是说自己有多么喜欢这个男人,甚至在刚开始她心里还有点膈应这个男人。他年岁比自己大十来岁,而且举手投足间还有着很浓的戏台子上的脂粉气,跟人相处时又咄咄逼人,口不留德。但是二姨太心下一合计,这任菊霜家底厚,嫁过去又不用当后娘,倘若日后生个一男半女,那这家私还不是把在自己手里,总比跟着那死了老婆的肉贩子给人当后娘的强,于是她心里纵然是有些嫌恶任菊霜,但是在菊霜面前却又是言语奉承,秋波慢闪,把任菊霜的心揉搓的很是受用,让他铁了心得要娶她过门。
二姨太在一个秋天的夜晚,被一顶青色小轿从侧门里抬进了任家。因为是纳妾,所以菊霜也并没有整出太大的动静,只是略微摆了几桌酒招呼了一些亲友而已。这与二姨太曾憧憬过无数次的成亲场面相差太大,她的心里有多苦闷可想而知,可是二姨太是个看得开想得通的人,她知道从她咬牙嫁进来的那天起,她就要忘记过去所有的幻想,打起精神来抓住任菊霜这个倚靠,漂漂亮亮、硬硬气气的在任家活下去。
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二姨太靠着自己的精明与智慧,凭着自己美貌和手段,把任菊霜的心勾的死死的,不光在手里牢牢的把着任家的家财不说,还让任菊霜对她言听计从,特别的依赖。
二姨太虽说当了家掌了权,平日里又与大太太明争暗斗,争强好胜,但是她对待下人特别是班子里买来的这些孩子却格外的和气,从不疾言厉色的使唤他们,甚至多次为他们主持公道。之所以这样,皆是因为二姨太自小学艺,又在天桥厮混了那么些日子,深知梨园子弟的不易,况且自己没有生养的痛楚让她对晴方这些半大小子更多了几分关怀和慈爱。
班子里的孩子们平日里只要有二姨太在,他们就像有靠山一样,心里特别的踏实,哪怕是不留神出了差错,他们也不会太忐忑,因为他们知道慈悲的二姨太一定会出面打圆场替他们开脱,事后二姨太嘴上说:“臭小子们,下次我可不管你们的烂事,让你们师傅打死你们算了。”心里面却依旧疼惜他们,总是偷偷让下人送些新鲜的果子和零食给他们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