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飞云一直到戏散了场才回到了住的地方,此时子声早已睡下,只有大环担心丈夫,一直在灯下等他回来。见飞云推门进来,大环既心疼又有点怪怨的说道:“你也真是不分早晚,一路过来也不见你乏,还没安顿稳当呢就一头钻到那前边去看戏,都唱了这二十多年的戏了,什么名角儿的戏没见过,这张家口的角儿就唱的那么好,我看你真是有些越来越癫狂了。”
飞云对妻子的数落并不在意,他端起妻子沏好的茶使劲喝了几口,满面红光的对妻子说:“你知道什么,这戏不在于角儿大不大,在于唱的有没有味儿,能不能唱出一个情字来,我看这边的戏唱的不比北平的差。”
大环这一路过来,还真没见丈夫如此刻这般兴奋过,看来这边的戏果真是好,要不然丈夫怎么能如此褒奖呢。大环心想,赶明儿我也去看他一看,见识下这边的戏究竟好在哪里。
夫妻二人又唠了几句没紧要的,便熄灯睡下。等到第二日吃过早饭,戏园子老板带着这边的头牌旦角儿来专程拜访飞云。当飞云和这位头牌四目相视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汉口与飞云唱红了《清秋月》的筱丹凤。飞云和丹凤自汉口一别至今日已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今日重逢自是喜不自胜,感慨万千。大环初次见到丹凤,因为曾听闻他与丈夫是最默契的搭档,于是她便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当年有活嫦娥美誉的筱丹凤,只见他虽然已人至中年但是依旧风流倜傥,举手投足之间竟然也看不出一点点旦角儿的脂粉气来,从内而外更多的是中年男人的沉稳与儒雅。大环在北平也见识过一些浑身媚气,涂脂抹粉,女态十足的男旦,每每遇见,大环心里总是有些不是太舒服,甚至有一丝不屑与厌烦,今日见到这位筱丹凤,就如同旦角行里的一股清流一般,言行得体,俊朗谦和,难怪飞云与他脾气相投,情同手足。
丹凤见飞云一家住的实在简陋,于是盛情邀请飞云一家随自己前往家中居住。过去在外登台的时候,飞云也曾遇见过一些故旧,也有极力邀请他去家中居住的友人,但是飞云都毫无例外的婉拒,他是个怕给人添麻烦也怕与人过分亲密的人,今日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下来,甚至是想都未想的应了下来,实在是让大环大出所料。大环心想:看来丈夫还真是看重这个丹凤师弟,好久都没见过他如此爽朗的笑过了。
飞云和丹凤虽然分别了二十余年,已经从当年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变成了面染风霜的中年,但是二人的情谊并未改变,没有丝毫的生分不说,甚至在经历了诸多人世炎凉之后这段少年时代的友情让他们更为珍惜。在此后的三个多月里,飞云和丹凤白天练功排戏,晚上登台唱戏,闲暇之时还一起吟诗做画,谈古论今,每日如影随形,日子过的十分的惬意快活。
随着时日的增多,大环心中有了一丝隐隐的担忧,这担忧并不是毫无来由的。飞云在婚后的这二十多年里,一直对大环是分外的客气和礼让,客气中透着一丝疏离,缺少了夫妻间应有的亲密。而自从在张家口与筱丹凤重逢后,飞云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每日总是笑逐颜开,满面春风,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大环就没见丈夫如此快活过,大环知道这皆是因为丹凤的缘故。大环是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只要他高兴了,自己也无比的欢喜,她也喜欢看着他们两个唱戏,唱的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悦耳动听,沁人心肺。可是,渐渐地,大环觉得事情好像在哪里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从丈夫看丹凤的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来,那眼神不光是欣赏,更有着一丝爱慕与甜蜜。起初,大环也笑自己太敏感,两个大男人怎么会呢,可是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和丹凤的媳妇一起看到了一个场景,让大环的心情跌到了痛苦的冰点,她从那时起从心底都要恨死这个筱丹凤了。
那日吃过晌午,飞云和丹凤没有午睡,去书房画画,这也是他们最近常做的事情,丹凤的媳妇儿杜氏在睡了一阵子后约上大环去街上逛逛。盛夏的午后,阳光格外的灿烂,廊上的几盆海棠开的正浓艳,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的像从腔子里喷出的鲜血一样炙热殷红。
大环和杜氏经过书房的时候,她们随意的往书房里看了一眼,谁料到这一看让两人着实的吃了一惊!
书房内,丹凤正在提笔做画,飞云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却完全不在画上,而是痴痴的望着丹凤。丹凤画完最后一笔,转头去看飞云,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没有再移开,是那样深情,那样脉脉,仿佛世界静止了一般。
杜氏是个暴碳性格的女人,她看到这一幕后立时就要发作,大环毕竟是心里有些算计的,她连忙一把扯住杜氏,将她连拽带推的从前院拉到了后院,然后两个惊又恼的女人坐在杜氏的房中,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刚才看到的一幕,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各自的丈夫,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又好像塞进一块千斤坠一样堵的胸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