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湖边还结着一层薄冰,袅绕腾起的白雾让岸上的人看不太分明。姚瑟临湖坐着,呆呆地望着湖面,就像望着自己看不分明的前途,雾气在她的掌心一点一滴化作流水。天无涯没有出声叫她,而是慢慢走进雾气之中,很奇怪,姚瑟今日也穿着一身白衣,只是她竖起了冠法,俨然一个翩翩公子,他也一时兴起,想吓她一吓,可是姚瑟忽然回头,微微一笑,“你来了。”浅浅一言,却让天无涯心里一怔,似梦似醒。
“嗯,我来了。”他在姚瑟近旁坐下,也对这浩渺烟波产生了兴趣一般。“昨日睡得好吗?”姚瑟侧头问道。“很好,托你的福。”天无涯知道姚瑟在打趣他,倒也不接茬。“春夏秋冬四个丫鬟都很可爱,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给你买三个,足足凑成三妻四妾,反正少爷我现在有的是钱。”“不必了,”天无涯的幽默果然撑不了太久,“我只需要天眼琥珀。”姚瑟吐吐舌头,嘀咕道,“真不知道那个小莫喜欢你什么。”“你说什么?”“说你很无趣!”姚瑟话罢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她的芙蓉令来了。
“怎么样了,你们查到什么?”“回姑娘,我们寻遍青苏城内外,并未有吴家踪迹,只在当铺里找到了这幅画。”芙蓉令呈上画轴,画中有一个少女,穿着雪色夹袄,月晖染着她素净的面庞,少女展颜笑着,甚是妩媚。她怀中还有一个幼女,不过四五岁大,被她举得高高的,伸长了手,像是要去够上天边的月亮似的,她的独辫儿上束有蝴蝶结,神情又焦急又可爱,宛然纸上,呼之欲出。
“姊妹玩月图...”姚瑟退后一步,“她竟然连这幅画都当了。”“这幅是画中仙皇甫的真迹,可是当铺老板不识货,卖给我们才五百两。”“这么说来,他们卖只怕连五百两都卖不到。”姚瑟一叹,这画中的少女不是别人,就是出阁之前的长姐贾情,而她怀中的幼女正是姚瑟。
“长姐自小养尊处优,没有受过半分委屈,现在竟到了这个地步,困苦可想而知,现在贾家的情况只怕更糟,不可以...”姚瑟的手握住画轴,看得出,她的心里很是着急,“芙蓉令再查再探,其他的事情,你们先放下。以贾家吴家的事情为先,我需要我的兄弟姐妹整整齐齐地活着。”芙蓉令领命退了下去,天无涯才明白,姚瑟之所以暂时留在株林,也是为了再探一探吴家的情况,她曾答应贾信,此后与贾家断绝关系,可是她的心里,又何曾放弃过她的亲人。
姚瑟还在看着这幅图出神,记得那时候她才四岁,中秋月圆,她十分想把月亮摘下来,可是她怎么哭闹,上蹿下跳,谁又能把月亮给她摘下来呢?这个时候,贾情过来,把她抱起来,叫她闭上眼睛,用力去摸,就能够到月亮。那时,皇甫仙在贾府做客,看到了这一幕,就画下了这幅姊妹玩月图,这幅画,就成为贾情出阁的嫁妆被她带走了。“说来也怪,我那时伸长了手,竟真的觉得自己曾摸到了月亮,很多很多年,我都跟别人说,长姐抱我起来,摸过月亮,你说我是不是傻?”姚瑟偏头问天无涯,她的眼角藏有泪痕,天无涯迟迟才道,“傻不傻说不好,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很富有的人。”“哦?”姚瑟一愣,“这算什么回答?我当然富有,我是昭阑商王的继承者。”“不,这和钱财无关,以后你就明白了。”天无涯一笑,绕开她往屋里走去,“我儿,你是不是该去给为父准备早饭了?”天无涯忽然对自己有了一种陌生的熟悉,十年了,他竟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淡漠无情的人了。
里屋里丫鬟们的吵嚷在了一起,秋儿手里高举着一块玉佩,大声叫道,“春儿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看着玉佩还不明白吗?”“没有没有。”婢女春儿羞红了脸,“好姐姐,快还给我吧!”秋儿最是顽皮,将玉佩抛了起来,扔给了冬儿,冬儿拿在手里,透着阳光看,这块玉石血红色的,泛着光韵,十分通透,价格不菲。春儿疾步上前,把玉抢了回来,却冬儿一推,摔了出去,正好摔在进门来的走天无涯身上。
“你们在干什么?”姚瑟面色有些不悦,心想,这群丫头若是在贾府,早被教训了,接着她瞧见了春儿手里的血玉,“这个怎么会在你那里?”“回公子,奴婢...”“是我给她的。”天无涯倒是供认不讳。“你给她的!”姚瑟更加生气了,“你可知道这玉的价值!”“这些身外之物,对我而言,谈不上什么价值。”天无涯神情漠然,这好像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你!”姚瑟若不是想起此刻自己和天无涯扮演者父子,还不定如何发作呢,这块血玉是避毒灵药,千金难买,她三岁的时候染上了天花,贾信从一高人那里求来送她,一向都不离身,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天无涯,他竟然说,谈不上什么价值,还把它送给一个刚刚认识的婢女,她生气可想而知。
“公子不要生气,春儿不敢受此抬举,只是想侍奉老爷左右,以报老爷的知遇之恩。”春儿说罢,跪下去将血玉双手奉上。“好个懂事的丫头,既然老爷给你了,你且收着吧吧。”姚瑟话罢摔门而出。天无涯倒是愣住了,心想,才说你是个富有的人,一块玉佩,有这么要紧吗?
月夜之下,有一个人在花园里面练剑,只见她长剑斜出,直逼迎春花灌丛,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一招应该叫,见异思迁!”又翻身急退,身似游龙,“这一招叫,口是心非。”她的剑锋寒意森然,身法灵巧诡谲,看起来很是厉害。“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衣冠禽兽!”舞剑的人每一招都越发用力,最后腾起,猛冲而下,她的长剑被卡在了花枝之中,自己也被迎春花的枝条反弹的力道打疼了。
“哎哟,清音剑诀以轻快灵秀变化多端见长,可不是你这样使的。”天无涯立在月光里,这里的一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谁告诉你,这是清音剑诀,这是姑娘自创的,灭尽小人诀。”姚瑟想将长剑拔出,却被重重花枝牢牢锁住了,气得她跳脚。天无涯却不疾不徐,运气为力,将长剑从花枝中取出,然后挥剑一舞,模仿姚瑟方才的姿势,尽得清音剑诀秀,灵,雅的真谛。
“你!你会清音剑?”“不,我并不会,我曾见圣因师太使剑,方才又看你舞了一遍。大道至简,剑道更是如此,其实万物到了深处,缘法都是一样的。”姚瑟似懂非懂,但她不得不承认,虽然他的力道姿态其实和清音剑诀上的招式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他的剑用得真美!
“姚瑟,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不会让见过我剑法的人活着离开我的剑,但对你例外,因为我们是同行者,我不希望我们有任何猜疑。否则,在危险的时候可能会害死我们两个。”“我...”姚瑟有些惭愧,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我明白了。”
此时天外飞来一只白鸽,是芙蓉令的密函,“他们找到了二哥的下落,非常巧,也是苌楚。”姚瑟望着天无涯,缓缓问道,“如果没有天眼琥珀,我们还会是同行者吗?”“如果没有天眼琥珀,”天无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是一个活人。”姚瑟要的答案还是这样令人绝望。
“走吧,我们去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