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轩坐在药罐旁,任苦香进入她的鼻息,以前,雨落的身上总是有药的苦香味,让她分外眷恋。她最近吃得很少,好不容易吃进去一些东西又吐了出来,她的身子一直很弱,到夏天常常会这个样子,只是如今的她,再也没有风摇雨落来为她着急了。
薄荷背着一筐新鲜的果蔬走了进来,面色有些紧张,碧云轩正在纳闷,薄荷一侧身,让客人得以进入,原来海纳和弥森来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弥森先向她点头示好,用松月话说道“听闻贾姑娘救了身患天花的松月幼女,我等很是感激。”“都是松月神保佑,云轩侥幸找到治病药草。”碧云轩站起身,以右手扣住左肩,这是松月人拜神的仪式,她的松月话虽然还很不地道,弥森却可以理解她的意思。
海纳环顾四周,见四围冷寂,眼前的女子比上次见到又清瘦了一圈,真叫人心疼,“姑娘受苦了。”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神态也很亲切,“近来权骁很是勇猛,我们的士兵已经包围了松月神宫,至多三日,神宫必破!”“真是太好了!”碧云轩大喜,“但是老师你要劝着他,战事不能着急。刀剑无眼,他可有受伤?”“他若受伤了,弥娅会照顾他的。”弥森冷冷说道。碧云轩却莞尔一笑,“我日后定当好好谢谢弥娅姐姐。”
海纳又道,“不只是天花一事,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云轩姑娘为着赫朗一族做了什么,只是,松月王不得娶汉人女子为妻。”“他与我说过这个,但是老师是一个明理之人,预言之事,终归过于鬼祟,我实在不能因此...”“不只是预言,”海纳一叹,“二十年前,松月来过一个汉人,”薄荷端了茶水进来,她非常擅长采茶烹茶,即使在这贫瘠之地,也能变着方子给碧云轩一些新鲜的茶水。海纳举着冒着白气的清茶,“那个汉人也善茶道,我和他曾是至交好友,也是他教会我汉语的。可惜...”“可惜这个可恶的汉人,在三年前背叛了我们,和哲修族里应外合,助他们攻破了松月神宫。”弥森面色凶狠,对那个汉人还很是生气,吓到了碧云轩。薄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手一抖,将茶水洒了弥森一身。
“我终于明白了。”碧云轩长长一叹,“难怪赫朗族的百姓如此排斥汉人。”“贾姑娘,我们需要权骁。”弥森的语气变得很温和,不再威胁,而是恳求,“松月需要权骁。”“是啊,你们都需要他。”她缓缓站起身来,往东口走去,“云轩生性淡泊,对输赢之事从不在乎,不通军事,也不喜欢玩弄人心,救下阿南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我做了这么多事,并不是想做松月的王妃,只是想做赫朗权骁的妻子。”“这么说,你是不会放弃他了!”弥森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我十七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昭阑,第一次离家,到了这么远,几经生死,我也没有想到,我爱他已经这么深了。”
“云轩姑娘...”海纳内心也很纠结,他没有看到碧云轩之所以背对他们,是不愿他们看见自己脸上已满是泪痕,“松月破宫之后,你们对他说,碧云轩不幸染天花去了吧。”“云轩姑娘!”
“求老师为云轩找到一座能望见神宫的小屋,我能够听见神宫中响起的神乐。偶尔能远远看见他去骑马打猎,能知道他和弥娅姐姐是不是幸福,对云轩而言,已经足够了。我保证不会让他发现我的,可以吗?”说着,她取下了自己的珍珠耳环,“这一双耳环,是我娘给我的,他知道的,除非我死了,否则是不会取下来的,染上天花疫症,尸首被焚烧是常理,他纵一时不能接受,终究会相信的。”弥森本应该高兴,但他看着碧云轩满目凄然,竟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们不必不忍心,云轩本来身子就弱,近来身子越发感觉不对劲,想来也活不了太久,那一天迟早要来,也不在乎早几日或者晚几日不是吗?”说着,碧云轩一阵眩晕,仰头摔倒在地,薄荷不知道从那里冲了过来,抱住了晕厥的碧云轩,弥森想上前去扶,却被她狠狠推开,薄荷心疼碧云轩,早已泣不成声。弥森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尴尬,便径直离去了。
“薄荷,让我看看她。”海纳温言道,虽然薄荷还在摇头,海纳却不由分说地去探了探碧云轩的脉象,继而面色大变,“她!她这样多久了?”薄荷一边流泪,一边比划,说碧云轩这三个月来都没有好好吃饭,身子一天比一天弱,时常头晕,半夜也很难入睡。海纳站起身来,“纵然我们不能接受一个汉族女子,我们又怎么能不接受松月族的血脉?”他拍拍薄荷的肩,“你要好好照顾她,让她一定要好起来,或者这就是神谕。”
落日的光芒将云锦染成红霞,这样的日子,在原先,赫朗权骁希望是用来骑马,喝酒,唱歌,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枕着头看着夕阳也是好的。可偏偏,现在的他,在做一件极其危险又让人为难的事,决战松月神宫。
神宫的四周已经布满了赫朗氏的士兵,但他下令,不得强攻,静观其变。
披头散发的哲修伦手执弓箭,站在正门口,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嘴角的伤口还滴着血,双目狠狠的,直盯着骑在马上的赫朗权骁。“王,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进攻了。”弥森催马向前,在赫朗权骁耳边说道。“好的,全军听令,倒退三十步。”“王!这是为什么?”弥森惊道。“听我的,没事。”话罢,赫朗权骁便一个人跳下马去,缓缓向哲修伦走去。
弥娅此刻纵马前来,“权骁,你干什么!”“你怎么来了!”弥森阻止妹妹向前,“决战岂是儿戏,快回去!”弥娅眼看着赫朗权骁走到了敌人那边,心中焦急,她双目狠狠瞪了哲修伦一眼,好像在威胁他什么,哲修伦满是仇恨的神色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化作了一声悲痛的叹息。
“阿伦,我们很久没见了。”和哲修伦记忆中一样,权骁王子总是带着这样亲和的优越感。“三年前你惨败在我们手里,如今跟着汉人学了些妖术才打赢,松月神明不会接受你的!”赫朗权骁没有辩驳,反而微微一笑,他望着夕阳下有些苍凉的松月神宫,像在凝望一个久违的朋友,“三年之内,它竟然两次遭受战火,这是松月族的不幸。”话罢依照礼数向神宫致敬,转视哲修伦,只见他满身伤痕,面容疲惫,却带着决不服输的倔强,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完全一样。
“我很抱歉,你的父亲...”“抱歉?”哲修伦冷笑一声,“我的父亲哥哥都死在战场,赫朗权骁,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难道我的父亲没有吗?”赫朗权骁的神色十分痛苦,“阿伦,已经太多了,我们失去的亲人已经太多了。”“为什么,你已经背叛了松月,你逃离了神宫,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不想回来,是松月子民的期待迫使我回到这里,但我不想把它变成战场,我只是想把它变成家,每一个人的家,不管是哲修还是赫朗氏,都可以住在这里,共享神宫,像以前一样。”这是赫朗权骁最后的努力了。